病房内凝固的死寂,如同厚重的冰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光线粒子被钉死在空气中,尘埃悬停,连时间本身都仿佛在这绝对的“沉眠”规则下陷入了漫长的僵持。林七夜瘫在冰冷的床板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灵魂被碾碎般的剧痛。失控的“沉眠”之力如同暴走的寒流,在他枯竭的经脉和意识中左冲右突,带来更深层的冻结与撕裂。鲜血顺着嘴角和鼻腔不断淌下,在惨白凝固的光线下,晕开刺目的暗红。
他知道,自己濒临极限。这强行引动的、远超出他掌控范围的神之权柄,反噬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冻结成一座冰雕。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冰渊之际——
笃。笃。笃。
三声清晰的叩门声,如同三颗投入绝对寂静冰湖的石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清晰地穿透了那层无形的“沉眠”壁垒,首接敲打在林七夜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核心!
不是破门而入的粗暴,不是能量冲击的轰鸣,就是最寻常不过的……敲门声。
但这寻常的声音,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它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沉眠”规则那看似无解的、冻结感知的屏障!病房内凝固的光线如同破碎的镜面,骤然恢复了流动!悬停的尘埃开始缓缓飘落!窗外被隔绝的、狂暴的雨声,隔壁压抑的呻吟,如同被解开了封印的潮水,瞬间重新涌入感官!
“沉眠”的领域……被打破了?!
林七夜的心脏(或者说意念核心)猛地一缩!极致的虚弱和剧痛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空洞的双眼“望”向门口的方向。
吱呀……
病房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手,轻轻推开。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守夜人制式黑色作战服,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同样黑色的长风衣,衣襟敞开着。身材高挑,比例匀称,作战服勾勒出流畅而蕴含着爆发力的线条。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光洁的额前。她的面容并非绝美,却有一种独特的、如同冷玉雕琢般的清冽质感,五官线条清晰而干净。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平静、平静得如同深秋古潭般的眼眸。瞳仁是纯粹的墨黑色,深邃得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却又异常清澈,清晰地倒映着病房内凝固光线恢复流动的景象。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审视,没有敌意,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代号“红尘”。
她就这样平静地走进来,仿佛只是推开了一扇寻常的门。脚步无声,风衣的下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拂动。她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病床,扫过林七夜惨白如纸、浑身浴血、如同破碎玩偶般瘫倒的身体,最后落在他空洞的、覆盖着纱布的眼窝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林七夜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强行压制的痛苦和恐惧,都在这双墨黑清澈的眼眸下无所遁形。她甚至没有刻意释放任何威压,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经历过无数生死淬炼的沉静气场,就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寒意。
“林七夜。”红尘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冰泉流过卵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穿透了林七夜耳中的嗡鸣和灵魂的剧痛,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冷轩队长的命令。评估你的状态。”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威胁,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评估?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控制”和“必要时清除”!
林七夜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咳嗽。他试图调动最后一丝意志,哪怕是引动那暴走的“沉眠”之力做最后的挣扎,但灵魂的枯竭和那缕力量本身的桀骜失控,让他连动一下意念都无比艰难。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心脏。
红尘静静地注视着他,墨黑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她缓缓抬起右手,动作随意而自然,如同拂去衣襟上的灰尘。
她的指尖,没有任何能量光芒闪烁。但在她抬手的瞬间,林七夜却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的“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那气息……很奇怪。
不是能量的波动,不是精神的压迫。而是……一种“味道”?
是清晨路边摊刚出锅的、带着芝麻香的烧饼?是午后阳光下晾晒的、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棉被?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飘出的、混合着油盐酱醋的饭菜香?是深夜里巷子口昏黄路灯下、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烟气……
无数种平凡、琐碎、甚至带着点市井油腻的“烟火气”,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固地从红尘身上散发出来!这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奇迹般地穿透了病房内残留的冰冷“沉眠”规则余韵,也穿透了林七夜灵魂深处那缕失控神力的暴戾寒意!
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嗤——!
林七夜体内那横冲首撞、散发着纯粹沉眠寒意的“黑”之力量,在接触到这微弱“红尘烟火”气息的瞬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猛地一滞!它本能地爆发出更强烈的寒意试图反击、冻结这“低贱”的凡俗气息!
然而,那看似微弱、混杂的“烟火气”,却展现出一种难以想象的“韧性”和“包容”!它不闪不避,如同最寻常不过的空气,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去,渗透进去!沉眠的寒意冻结了烧饼的香气,饭菜的油香便填补进来;冻僵了烟草的呛味,阳光棉被的暖意又悄然弥漫……它并非对抗,而是……消融?同化?或者说,是将其强行拉入这平凡、嘈杂、充满生机的“人间”!
沉眠的规则,那源自亘古黑夜的冰冷孤高,在这最平凡、最琐碎的人间烟火面前,竟如同遇到克星,运行变得异常滞涩!其冻结灵魂、湮灭感知的恐怖特性,被这无处不在、却又无法被彻底冻结的“红尘气息”极大削弱!
林七夜只觉得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和冰寒,竟然……减轻了一丝!虽然依旧痛苦难当,但至少不再是那种被彻底冻结、意识崩碎的绝望感!他混乱而痛苦的精神波动,在这奇异的“红尘烟火”气息包裹下,竟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平复迹象?
这……这是什么能力?!
林七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守夜人中……竟然有能克制神之规则的存在?!
红尘墨黑的眼眸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古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她抬起的右手并未放下,指尖依旧对着林七夜的方向。那微弱而坚韧的“红尘烟火”气息,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丝线,温柔却又异常牢固地缠绕向林七夜体内那暴走的沉眠之力。
“你的力量很危险,林七夜。”红尘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它不属于人间,却在人间失控。这会造成什么后果,你无法想象。”
她向前走了一步,风衣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现在,回答我。”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林七夜虚弱的身体,仿佛要首视他灵魂深处那座冰冷的精神病院,“昨夜那个道士,陆善渊,和你意识里的‘东西’……是什么关系?他教你的?”
陆善渊?林七夜心中一凛。守夜人果然盯上了那个神秘道士!而且,她似乎能隐约感知到自己意识深处精神病院的存在?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他……路过……打伤了蛇……然后……走了……”他重复着之前的说辞,将一切推给陆善渊,隐去自己力量的根源。
红尘静静地看着他,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驳。只是那缠绕着林七夜的“红尘烟火”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一丝。并非能量增强,而是那气息中包含的“人间”意味更加鲜明、更加具体!
林七夜仿佛瞬间置身于喧嚣的菜市场,耳边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嘈杂;下一秒又仿佛躺在老旧的竹躺椅上,听着窗外知了单调的鸣叫;转瞬间又像是挤在深夜的末班公交车里,闻着汗味和劣质香水的混合气息……
这些平凡、琐碎、甚至令人烦躁的“人间烟火”,如同无数根坚韧的丝线,一层层缠绕、包裹住他灵魂深处那缕暴走的神力!沉眠的寒意被这无处不在的“真实”所干扰、所稀释,如同困兽般在灵魂的牢笼里徒劳地冲撞,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冻结他的意识和感知!
“唔……”林七夜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红尘的气息并非在治愈他,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安抚”和“压制”!用最平凡的人间规则,强行按住那不属于人间的狂暴神力!这过程同样痛苦,如同给狂暴的野兽套上枷锁,但至少……暂时避免了被野兽撕碎的结局。
冷汗混合着血水,再次浸透了他的衣服。他瘫在病床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空洞的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黑色幽芒,在红尘那墨黑平静的注视下,艰难地闪烁着,带着一丝不甘和……更深沉的警惕。
红尘收回了手。缠绕林七夜的“红尘烟火”气息并未散去,只是不再主动增强,如同一个无形的囚笼,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将那股暴走的沉眠之力死死压制在林七夜体内。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林七夜,墨黑的眼眸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烙印下来。
“看好他。”她转身,对着门外阴影中那个脸色依旧苍白、带着惊魂未定神色的监控队员说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一级监控不变。他的状态……很特殊。任何异动,立刻报告冷轩队长和我。”
“是!红尘长官!”监控队员肃然应命,看向病房内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后怕。
红尘没有再停留,黑色风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线,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病房内,只剩下林七夜沉重的喘息声,和那无处不在、将他与体内神力一同囚禁的……红尘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