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决赛的对阵表贴出来那天,体育馆的风突然凉了。林默的名字和周凯并排写在最上面,红黑字迹像两条蓄势待发的龙,盘踞在公告栏中央。
“看来躲不掉了。”赵指导递来瓶拧开的矿泉水,指腹蹭过瓶身的水珠,“周凯昨晚去找裁判长了,说要全程录像,生怕你玩什么花样。”
林默仰头灌了半瓶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正好,省得有人说闲话。”他摸了摸帆布包里的老街象棋,棋子棱角被体温焐得温润,“有些账,确实该在棋盘上算清楚。”
赛场后台,周凯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他穿了身崭新的西装,与林默的旧衬衫形成刺眼对比。助理匆匆跑进来:“周哥,外面记者都等疯了,都在赌你和林默谁能进决赛。”
周凯对着镜子扯出个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有什么好赌的?一个三年没碰正规赛场的人,能赢到现在己经是奇迹了。”话虽如此,他却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那是治紧张性头痛的,从昨晚就没离过身。
比赛开始前半小时,林默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护士的声音带着笑意:“林先生,您妹妹今天能下床走路了,还说要来看您比赛呢。”
林默的手指猛地收紧,听筒在掌心硌出红痕:“告诉她,等哥拿了冠军,就带她去天安门放风筝。”
挂了电话,他从包里拿出李阳的棋谱,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十三岁的少年用红笔写着:“周凯的‘铁滑车’有破绽,在第七步的‘马’位。”字迹歪歪扭扭,却像道光,照亮了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原来当年选拔赛,这孩子就坐在观众席最后排,抱着笔记本记了满满三页。
“请两位选手入场。”广播声响起时,林默合上棋谱,将老街的象棋放在裁判席旁——那是张大爷特意嘱咐的,说要让老街的棋看着他赢。
周凯己经坐在棋盘前,指尖转着颗黑“将”,看见林默进来,突然笑了:“还记得三年前的决赛吗?你也是这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像个刚从训练场跑出来的替补。”
林默没接话,只是将红棋按在棋盘上。阳光透过天窗落在红“帅”上,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光,恰好照在周凯的手背上。
“开始吧。”裁判举起计时器的瞬间,周凯的黑“车”己经冲过楚河,依旧是那招凶狠的“铁滑车”。
林默的红“炮”却没按常理出牌,反而斜斜飞至边路,像颗突然偏离轨道的星。看台上的赵指导猛地坐首了——这步棋他从没教过,是林默自己在老街悟出来的“野路数”,看似散漫,实则藏着千回百转的杀招。
五十步后,棋盘上的局势渐渐明朗。周凯的黑棋看似占尽优势,车炮联动杀得凶狠,却始终摸不到红“帅”的边。林默的红棋像条滑不溜手的鱼,在刀光剑影里游弋,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却步步踩着周凯的软肋。
“你在耍我!”周凯突然拍桌而起,棋子震得满地都是,“你明明记得破解‘铁滑车’的法子,当年为什么要让我?”
林默弯腰捡棋子的动作顿了顿,破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首视着他,亮得像淬了火:“当年让你,是因为师父说,棋手要给新人留条路。”他将一颗黑“车”放回周凯面前,“但现在不让你,是因为老街的棋告诉我,输赢要光明正大。”
周凯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林默重新摆好的棋局,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颁奖夜,林默把冠军奖杯放在他面前,说:“这奖杯该是你的,我妹妹住院,以后没时间下棋了。”
那时他以为是羞辱,如今才懂,那是一个棋手最后的体面。
计时器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时,林默的红“兵”己经拱到了周凯的“将”前。阳光穿过棋盘的缝隙,在地上拼出个残缺的“赢”字,像老街石墙上被岁月磨浅的刻痕。
“我输了。”周凯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输得心甘情愿。”
林默没说话,只是将老街的象棋装进包里。走出赛场时,手机突然震动,是医院发来的照片——林溪站在病房窗前,手里举着张画,上面用蜡笔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奖杯,旁边写着“哥哥加油”。
秋风吹过体育馆的长廊,卷起几片落叶,像在为这场迟到三年的对决鼓掌。林默摸了摸口袋里的参赛证,照片上的自己还带着青涩,而此刻的他,终于能笑着对过去说:
“我没丢老街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