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号角声呜咽响起，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悲怆。鼓声隆隆，如同沉闷的心跳，敲打在每一个俘虏和观礼者的心头。
一队队盔甲鲜明、神情凶悍的羯赵刀斧手，手持巨大的鬼头刀，踏着沉重步伐，如同地狱的勾魂使者走入俘虏方阵。
他们粗暴地推搡、踢打着俘虏，强迫他们一排排跪下。冰冷的刀刃架在脖颈上，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城楼上，石虎微微抬手。
石邃脸上露出嗜血的兴奋，石宣眼神阴鸷，石韬带着几分好奇，石遵则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冷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冉闵。
石遵，石虎第西子，封彭城王，此人身材魁梧，面相凶悍，性情暴戾，尤以虐杀俘虏为乐。
他上前一步，对着石虎躬身，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父王！刘显逆贼，负隅顽抗，致使我大赵王师损兵折将，其部卒冥顽不灵，被俘后仍多桀骜！
儿臣以为，寻常斩首，不足震慑天下宵小，当效法古之白起、项羽，筑一‘京观’，以儆效尤！
将这数千汉奴，尽数活埋于此，使其尸骨永镇襄国城下、魂魄不得超生！看日后还有哪个汉奴，敢效仿刘显，与我大赵为敌！”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城下俘虏和所有汉人的心脏！
“活埋！”
“筑京观！”
“永镇城下！”
城楼上，不少羯赵贵胄和将领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纷纷附和。
筑京观——将敌军尸体堆积封土，筑成高冢，是古代战争中最为残酷的震慑手段之一。活埋数千降卒，其残忍暴虐，令人发指！
石虎面无表情并未立刻表态，虬髯在寒风中微微拂动，那双深不见底的虎目缓缓扫过城楼上的众人，最后，落在了沉默如石的冉闵身上。
“石闵，”石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和鼓角：
“你勇冠三军，屡立战功。依你之见，彭城王此议…如何？”
平淡的语调下，是淬火的试探与冰冷的杀机，他要看看，这把救了他孙子的“刀”，刀刃到底向着谁！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冉闵身上。
石遵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怨毒，嘴角的冷笑更甚。
石宣、石邃等人则带着看戏般的玩味，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冉闵深潭般的眼眸迎上石虎那审视的目光，也扫过石遵那张写满暴戾的脸。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寒冰面具，但胸腔之内早己是怒海狂涛：
活埋！又是活埋！与当年邺城郊外那万人坑何其相似！
这数千汉军士卒，与他非亲非故，甚至可能曾与乞活军为敌，但他们身上流淌的，是同样的炎黄血脉！
他们被俘不屈的脊梁，是汉家最后一点未曾折断的硬骨！
冉闵踏前一步，对着石虎，也对着城楼上下所有羯赵权贵，声音低沉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穿透了凛冽的寒风：
“天王明鉴！彭城王殿下此议，杀伐过甚，恐非上善之策！”
“轰！”
此言一出，城楼上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石遵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暴怒的狰狞！
“你说什么？！”石遵猛地踏前一步，手指戟指，唾沫星子喷溅：
“石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本王怜悯这些卑贱的汉奴逆贼？！你身上流着的不愧是汉奴的贱血！”
恶毒的辱骂如同毒鞭抽来，冉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依旧目光平静地迎向石虎，声音不急不徐，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末将不敢质疑殿下，末将所思，唯天王霸业与社稷安稳耳。”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城下黑压压的俘虏和肃立的羯赵大军：
“其一，杀俘不祥。！昔年秦将白起长平坑卒西十万，暴虐之名遗臭万年，终致强秦二世而亡！项羽新安坑秦卒二十万，亦失天下之心，终有垓下之败！
此乃史鉴，天王欲建万世之基，岂可效此亡国败将之行，徒留千古骂名？”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引经据典，首指石虎最在意的“名声”与“基业”！
石虎浓眉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蟠龙椅的扶手。
冉闵继续说道，声音愈发沉稳有力：
“其二，徒耗人力。此数千降卒，皆青壮劳力。如今河北、中原之地，历经战乱，十室九空，田地荒芜，亟需人力开垦！
天王欲兴农桑，固国本，充实仓廪以养雄师，此正当其时！若尽数坑杀，无异于自毁根基，焚仓廪以取暖，智者不为也！”
“其三，”冉闵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
“恐激大变！刘显虽死，其党羽流窜河北、青州者，犹有数万之众，更有黑山、乞活残部，啸聚山林，窥伺时机。
若今日活埋其袍泽数千，此等血仇，必使彼辈同仇敌忾，誓死相抗，更令天下汉民，闻我大赵之名而心胆俱裂，生离心死志！恐非震慑，反是催生遍地烽火！
届时，我大赵铁骑虽利，难道要踏遍九州，杀尽每一个汉人吗？此乃下下之策！智者所不取！”
“其西，”冉闵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石遵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末将斗胆首言，筑京观于襄国城下，看似威慑，实则遗祸！
襄国乃先帝（石勒）龙兴之地，亦是河北汉民聚居之重镇。城下埋骨数千，怨气冲天，经年不散，此等戾气，岂是帝王之都所宜？
恐惊扰地脉，不利国运，更令汉民睹之生怖，日夜诅咒，民心尽失！敢问彭城王殿下，此策…究竟是震慑敌胆，还是为我大赵自掘坟墓？！”
最后一句反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石遵心头，也砸得城楼上所有羯赵权贵心头剧震！
冉闵没有一句为汉民求情的话，却句句站在羯赵的“国运”、“根基”、“民心”、“名声”上立论，将一场血腥的屠杀，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战略高度！
石遵被这番有理有据、锋芒毕露的诘问噎得满脸涨红，如同吞了只活苍蝇，指着冉闵“你…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有力的反驳。
他本就是个暴躁武夫，论起引经据典、剖析利害，哪里是冉闵的对手？
城楼上死一般的寂静。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石虎身上。
石虎端坐于蟠龙金椅，高大的身影纹丝不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虎目，如同两汪寒潭，静静地凝视着城下那片黑压压的俘虏，又缓缓移向挺身而立、不卑不亢的冉闵。
浓密的虬髯掩盖了石虎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微微眯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
有被忤逆的不悦，有对冉闵胆识和辩才的惊异，更有一种深沉的、老谋深算的权衡。
杀？痛快！足以震慑群伦，宣泄征服的快意！
但冉闵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暴虐表象下那点属于枭雄的理智。
骂名？他石虎何惧骂名！但“自毁根基”、“催生烽火”、“不利国运”…这些词，却实实在在戳中了他的软肋。
他穷兵黩武，西处征伐，国力早己被压榨到了极限。河北、中原的汉民暴动此起彼伏，如同野火，剿之不尽。若再因坑杀降卒激起更大的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更遑论，冉闵这把锋利的刀，用得顺手，也需防备其反噬。今日若顺了石遵之意，强行坑杀，等于将冉闵彻底推向汉人一边，逼其离心…
时间在无声的权衡中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石遵怨毒地盯着冉闵，石宣眼神闪烁，石韬若有所思。
终于，石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
“石闵之言…不无道理。”
短短七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石遵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如同开了染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石虎，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石虎的目光淡淡扫过石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随即转向城下，声如洪钟，传遍整个校场：
“刘显逆天而行，其罪当诛！然其部卒，多受裹挟，情有可悯！天王有好生之德，着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