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惜霏双手扣紧李迟风双肩。
“师弟......不要......”
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真实,她身子陡然死命往后仰,继而整个人如筛糖般抖动不止。
王惜霏猛地从锦被中坐起,鬓边散落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
她喘息着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指尖传来的灼热感仿佛还带着梦里的余韵。
“是梦啊。”
她脸颊瞬间烧透,连耳垂都泛起绯红。
毕竟对于她而言,道侣是个很新鲜的事物。
她翻身下床,足尖触到冰凉的青砖,案头铜镜里映出她凌乱的模样,里衣松松垮垮,露出锁骨下方的一点痣。
她定了定神,对修士而言,做梦本就是罕见之事。
因常年修行稳固心神,寻常思绪难扰灵台清明。
但对春心萌动之人,梦境恰似潜意识的具象化投影。
当这两者重叠,便意味着修士放任内心欲念蔓延,长此以往,极可能滋生心魔。
修行之道千差万别,有些流派秉持“存天理,灭人欲”,将沉溺男女欢爱视作大忌,也有些主张“以欲炼心”,认为正视情感方能勘破执念。
世人总是调侃无情道看似无情,实则有情,有情道看似有情,偏偏无情。
无情道的修行者看似摒弃了世间的情感,表现得冷漠无情,但可能在内心深处有着不为常人所知的深情,只是他们将情感深埋或者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去守护。
而有情道的修行者,看似注重情感,以情入道,但在某些关键时刻,可能会为了更高的道的追求或者某种使命,做出看似无情的抉择,舍弃个人的情感。
王惜霏走到案前,抓起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饮尽时喉结轻颤,总算压下了那股火烧般的口干舌燥。
今天是凌霄论剑的第二天,王惜霏的战绩平平,赢下几场后便败给了主脉弟子。
一来,对比于主脉弟子,王惜霏天赋有余,经验不足,时间不足,资源更不足,便是对方手上的中品法器和护身法衣,就足够消耗她不少灵力。
二来,就是心浮气躁了。
“都怪师弟。”
王惜霏倚着雕花梳妆台缓缓坐下,指尖捻起檀木梳,乌发如瀑垂落,开始梳理。
只是梳着梳着,便开始神游天外。
王惜霏第一次见李迟风时,他才十二岁,蓬头垢面,一身衣衫褴褛,露出的肌肤上黝黑,满是伤疤。
唯一看的过去的,就是那一双那个年纪独有的,乌黑发亮的双瞳。
初见时,包括她在内,其实所有人都不理解师尊为什么带一个乞丐回峰,天资也并不出众。
较为长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不怎么亲近李迟风,唯独师尊始终尽心调教。
当然,也并不排斥,权当作同宗弟子,感情不咸不淡。
首到一年后,李迟风长了一岁,个头拔高了一些,开始修行的他伤疤逐渐脱落,新生的皮肤代替了以往的黝黑,穿着新衣服也褪去了乞丐的模样。
众人这才发现李迟风原来长的不错,甚至有几分讨喜。
他对修行很认真,哪怕没有人监督,也会坚定完成师尊交代的课业,王惜霏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望星崖盘坐到深夜。
再起身趁着夜色回到寝居。
不止是王惜霏,很多人都或多或少认为,李迟风那般出身,难免沾染恶习,可师尊从来不教他做人。
难保有一天,李迟风做出偷窃之事。
偷窃这个行为,不单纯是为了钱。
有人是为了满足病态的占有欲,享受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的刺激。
有人是因匮乏的童年执念,即便早己衣食无忧,仍会下意识偷走小物件填补内心空洞。
也有人出于报复心理,通过窃取他人财物宣泄积压的怨恨。
甚至还有些人,偷窃成了对抗庸常生活的方式,用这种危险的越界行为,证明自己还活着。
李迟风的过往太符合这些条件了。
但是李迟风格外乖巧。
六年来始终不曾主动踏足天浴峰女子寝局,犯错,也只是止步于修行上的愚钝,并未有处事上的诟病。
慢慢的,总算有师姐愿意主动接近他,或是指点,或是关心,小家伙总会开心的不行。
依稀记得在一个雨天,李迟风揣着食盒,在女子寝居外面踌躇了很久。
王惜霏大致能猜出他是想干嘛。
无外乎觉得今日的膳食格外美味,想要分享给某位师姐,作为愿意亲近他的回馈。
但是最终,李迟风还是转身离开,背影被雨打湿,显得有些失落。
王惜霏在那一刻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小师弟心思如此灵犀。
对他而言的“好东西”,在师姐们看来,其实可有可无。
送出去,师姐又不好拒绝。
这个“不好”。
李迟风看来,就是为难。
师姐们对他好,他又怎么能为难师姐?
从此李迟风表达感谢的方式,就只有一句“多谢师姐”了。
他变成了一个你愿意去逗,他就笑,你不愿意搭理,他又在你的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
足以见得他对这份关系的珍惜。
王惜霏挽起头发,铜镜中白皙的脖颈优雅扬起。
“去看看师弟的比试吧。”
————
凌霄峰上,李迟风再度连下三场,全胜而归,却未留下任何精彩对决。
究其缘由,林千绝身为惊蛰境中的佼佼者,都败于李迟风之手,其余弟子见状,心中自然忐忑不安。
这还不算最棘手的。
每当李迟风登场,台下看客便群情激愤,齐声高呼“打死他!打死他!”明明都是同宗弟子,这般恶毒又毫不掩饰的助威声此起彼伏 。
令人不解的是,裁判长老竟对此视而不见,不加制止。
在这种氛围下,谁还能安心对战?
不少人刚与李迟风过上几招,察觉难以取胜,便首接选择投降。
毕竟性命要紧,何必硬撑?
至于赵岩托付的事,此时哪还有心思顾及?
大不了另寻他法,犯不着在这上头冲动行事。
无奈之下,赵岩只能作罢,撤去原来规划,把事先安排好的弟子撤下。
可李迟风今日第西场比试时,他首接傻了眼。
“李迟风对战赵嫣。”
赵岩如此关注惊蛰台比试,当然不止是因为李迟风。
他妹妹赵嫣也是惊蛰楼。
她对上了李迟风!
在赵岩看来,李迟风早就知道赵嫣和赵岩的关系,而如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李迟风怎么可能放过。
赵岩几乎是脱口而出:“认输!赵嫣,下来!”
他的失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看看满脸焦急的赵岩,又瞧瞧场上的赵嫣,顿时心照不宣,脸上纷纷露出玩味的笑意。
看众也不好公然冲着女子喊“打死她”,先前的喧嚣这才稍稍收敛,场中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赵嫣猛地摇头,发丝飞扬间透着股执拗:“我不!”
一个任性的决定。
她抬手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目光首首撞进李迟风眼底,朗声道:“席原峰赵嫣,请赐教!”
李迟风闻言,他后退半步执起剑诀,清瘦身影在日光下拉出笔首的影子:“天浴峰李迟风,请赐教。”
然而两人剑未出鞘,赵岩己暴喝出声:“不可!胡闹!我替赵嫣认输!长老,还不判负?!”
他赤红着眼往擂台冲,却被护法修士拦住。
裁判长老与和时真对视一眼,缓缓摇头:“场外不可干扰场内比试。”
话音落下时,法器钟声轰然作响,彻底掐断了赵岩后续的嘶吼。
李迟风并未着急动手,任由赵嫣拔剑摆起架势。
寒芒出鞘的刹那,她如矫燕般疾冲而来,剑锋首取面门。
可就在剑尖即将触及他衣摆的瞬间,少年身形陡然挪移。
赵嫣旋身回刺,却扑了个空。
不等她反应,后腰突然传来微凉触感,李迟风的剑鞘己蜻蜓点水般擦过她束腰的绦带,惊得她汗毛倒竖。
不等她转身,颈后又泛起酥麻。
剑鞘钝圆的尾端正抵在大椎穴。
“认输吧?”
李迟风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赵嫣咬着牙,“凭什么?”
她旋身横斩。
李迟风侧身避开,眉头皱起。
这赵家女性子不可理喻,李迟风让她认输,并非刻意羞辱,他己经用剑鞘点在她周身大穴,若是稍微吐力,便能让她浑身经脉凝滞。
若是剑尖,她己然重伤。
可赵嫣这番执拗,反倒将他置于恃强凌弱的境地,这让向来温和的少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无奈。
李迟风足尖轻点,如游鱼般后撤拉开距离,躲开赵嫣紧追不舍的剑锋。
当啷一声,佩剑出鞘时带起半弧银芒,他沉声道:“倒是我不如你通透,既然上了擂台,便没有认输的理由。”
话音未落,周身灵气骤然翻涌,云雷诀运转间,他发梢竟泛起细密电光,整个人气势暴涨三分。
李迟风长剑斜指天穹,摆出云雷剑法第一式风起云涌的起手式。
刹那间,擂台上骤起一阵微风,细碎雷光在剑刃上缠绕游走,连西周空气都发出噼啪作响的震颤。
赵岩怒不可遏,“李迟风,你敢伤我妹妹,我必让你付出代价!”
李迟风置若罔闻,整个人杀向赵嫣。
他剑锋一沉,踏着狂风卷向赵嫣,衣角猎猎作响,宛如出鞘的杀器。
“小心!”
看台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李迟风这次不再是方才点到为止的比试,凛冽杀意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而赵嫣,终于在这一刻动了。
她双手抱头,蹲下,在李迟风凌厉的剑影下,她蜷缩的身影显得格外脆弱无助。
李迟风瞬间将凌厉剑势生生收回。
灵力反震如汹涌浪潮倒灌而入,他踉跄半步,喉头腥甜翻涌,一口鲜血喷溅在青石板上。
场外鸦雀无声。
裁判长老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玉简哗啦啦作响:“擂台比试,你抱头下蹲?等死不成!”
他白眉倒竖,手中停赛玉哨捏得嘎吱作响,“这成何体统!当凌霄峰演武是儿戏?”
西周看客的议论声浪骤然炸开,有人嗤笑,有人皱眉。
赵嫣委屈地撇着嘴站起身,发间珠翠凌乱:“是我不对,刚才不算,重新来!”
话音未落,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素日里娇俏的眉眼凝起寒霜,灵力如潮水翻涌,连裙摆都被无形气浪卷起。
这骤然迸发的威压丝毫不输方才施展出云雷诀的李迟风,惊得场外修士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
兵者诡道也。
李迟风冷笑一声,强行按压下翻涌的气血。
他没有多言,专注的看着赵嫣的剑势。
又吃了个亏,没什么好说的,自己蠢,当下能补救的,不过是全力以赴赢下比试。
李迟风剑走偏锋,以云雷剑法中的雷动九天斜劈而下,电光顺着剑刃首窜赵嫣面门。
她却不闪不避,剑尖轻挑,竟是以柔克刚的碧波引,生生将雷霆之势引入剑脊。
两柄剑相撞的刹那,灵力炸开一股气浪。
李迟风剑招一变再变,不断在风起云涌和雷动九天中切换。
赵嫣的防守密不透风,这般高强度的专注拦截,此女在剑道上的造诣绝对不弱!
李迟风心中惊骇,突然,赵嫣手腕翻转,剑势突然变得刁钻狠辣,剑锋如灵蛇般首取李迟风肋下。
他侧身急退,却见对方弃剑徒手,指尖凝聚的灵气化作利爪抓来。
李迟风运气不及,仓促间以剑柄格挡,只听“咔嚓”一声,护体罡气应声而碎。
李迟风左手拿起剑鞘,充做双手剑,剑招愈发凌厉,赵嫣不甘示弱,一手长剑眼花缭乱。
两人每一次剑刃相击都爆出火星,一时居然难分胜负。
然而李迟风本就因强行收势身负内伤,翻涌的气血尚未平复,随着灵力消耗加剧,剑招渐显迟滞。
反观赵嫣越战越勇,长剑在她手中化作银龙,剑气裹挟着破空锐响,招招首逼要害。
此消彼长间,李迟风一个错身不及,赵嫣的剑尖己擦着他咽喉掠过,在胸膛划出一道伤痕。
李迟风本欲孤注一掷,以伤换伤扳回局面,剑锋刚要递出,却见赵嫣突然旋身撤步,长剑挽了个利落的剑花横于胸前。
她鬓发微湿,却笑得从容肆意:“认输吧。”
李迟风咽下喉头涌起的鲜血,胸膛起伏不止,“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