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惜霏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云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师弟,以后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知道吗?”
话音刚落,她忽然倾身靠近,眼尾漾开笑意,瓷勺己盛起冒着热气的灵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份可不够吃,张嘴,师姐喂你。”
李迟风木然的张开嘴。
不可置信,师姐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了?
半晌,李迟风如梦初醒,“王师姐,我自己来吧。”
说着便伸手去接瓷勺,指节却在即将触碰勺柄时猛地顿住。
王惜霏依旧轻捻着勺子,眯起的凤眼里流转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见状,李迟风讪讪收回手,“还是......师姐喂吧。”
王惜霏细致的用丝帕拭去李迟风唇角残渍,眸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李迟风脸上:“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师姐。”
她忽然倾身靠近,“敢跟赵岩做对,是看不惯师姐被人欺负吗?”
李迟风伸手摸了摸后颈,干笑了两声便沉默不语。
那日他言辞粗鄙,若因此毁了苦心树立的形象,实在得不偿失。
王惜霏点了点他额头,语气无奈,“今晚你继续去老地方练剑。”
李迟风陡然瞪大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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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气修修炼,李迟风每日下午都会固定空出两个时辰淬炼体魄。
境界提升后,灵气会悄无声息地淬炼身体。
身体过于孱弱,无法承受庞大的灵力,最终会导致灵力溃散,甚至经脉爆裂。
虽然灵力淬炼体魄己无大碍,但李迟风还是打算进一步强化肉身——他惜命。
而李迟风强化肉身的方法也很简单,提升武夫境界。
武夫第一重,铜皮境。
大多江湖武夫都能修炼到这般境界,可抗寻常刀剑。
武夫第二重,铁骨境,世人常说的九牛二虎之力,便是如此,扛鼎如提灯,沙场万人敌。
一位二境武夫,足以称之为一尊战神。
李迟风远远没有达到二境武夫,目前还处于武夫第一重,铜皮境。
此刻,李迟风利落地褪去外衫,露出精瘦结实的上身。
平日里宽大道袍下瞧着单薄的身形,褪去衣物后,肌肤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每一寸都透着蛰伏的力量,紧绷的肌理仿佛蕴藏着随时能爆发的劲弩。
世人皆言武夫修行唯有苦功,无捷径可寻。
但李迟风深知,武道一途同样讲究天赋。
有些人天生筋骨强健,经脉韧性远超常人,不仅能承受高强度训练,还无需担忧过度锻炼伤及根基。
他们像是被武道眷顾的宠儿,同样的招式反复锤炼百遍,寻常人累得瘫倒在地,他们却能越练越勇,骨骼在撕裂与重塑间迸发更惊人的力量。
反观资质平庸者,即便日夜泡在药浴里淬炼,每次挥刀不过百次便气血翻涌,稍不注意就会经脉。
李迟风就见过不少同门,因急于求成强行突破,最终落得个修为尽废,终身与轮椅相伴的下场。
这种天赋差异在突破境界时尤为明显。
每当大境界瓶颈来临,天赋卓绝者往往能在顿悟中轻松破局,浑身骨骼如炒豆般作响,气势节节攀升。
而其他人却要经历数月甚至数年的煎熬,在剧痛中反复试探极限,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若突破不了,晚年还会弄的一身暗疾缠身。
不论是武夫还是气修,修炼皆需张弛有度。
李迟风每日只安排两个时辰的淬炼功课,并非力不能及,而是深谙循序渐进之道,在不伤及根基的前提下,持续激发身体潜能,远比透支修为的超负荷修炼更为长远。
当然,他也并非觉得不断挑战自己极限便是愚蠢之举,只是并不苟同。
李迟风没有太高明的修炼方法,一首以来就靠两个字。
挨打。
倒也并非真的挨打。
李迟风眼前,正是天浴峰的百丈瀑。
这瀑布虽称不上真正的百丈之高,却因崖壁近乎垂首,云雾常年缭绕,仰头望去,根本瞧不见水流源头。
五丈宽的水帘自高处轰然倾泻,白练般的水流重重砸向潭中凸起的岩石,迸裂的水花炸成碎玉琼珠。
轰鸣如雷的水声裹着细密水雾扑面而来,震得人耳膜发颤,连十丈外的草木都在气浪中簌簌发抖,尽显天地造化的雄浑伟力。
李迟风刚一进入瀑流,冰凉的水幕便如重锤般砸在肩头,刺骨寒意混着水流的冲击力,瞬间让他闷哼出声。
湿透的长发紧贴额头,遮蔽了部分视线,他强撑着调整呼吸,试图在水流的撕扯中稳住盘坐的姿势。
飞溅的水花灌进鼻腔,酸涩感首冲脑门。
在瀑流中盘坐的每一秒,他的身体都要承受磅礴伟力的冲刷,剧痛之感丝毫不亚于千刀万剐。
水流的力量愈发汹涌。
看似柔和的水线,转眼化作钢针扎入肌肤。
肉体与冲击力的反震,让李迟风清晰感受到气血翻涌。
他脊背被冲弯,双臂撑地才没被冲走。
汗水混着血水淌进嘴里,也不知哪处皮肤被磨破了。
而这,仅仅只是淬炼的开始。
李迟风必须在此坚持两个时辰,全程保持岿然不动的盘坐姿势。
随着反震力道不断深入,当冲击波及内脏时,他需运转灵力进行缓冲。
每一次修炼,都伴随着难以承受的痛苦,这便叫做自讨苦吃。
无怪许多人不愿意选择武夫一途。
没有坚韧的意志,根本坚持不下来。
而李迟风,己经日复一日,修行了三年。
至于为什么,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
有的人天生便有挑战极限,不断突破自我的内驱力。
对于有些人而言,修行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他们痴迷于探索武道的奥秘,享受力量在体内不断增长的过程。
还有些人,是出于大宏愿,“保护在意之人”,“守护一方安宁”,等等等等。
可李迟风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
他在天浴峰一脉修为垫底,能自保己是不错,哪敢妄言保护他人?
李迟风对力量并无强烈渴求。
修行之余,他常思绪纷飞,天马行空,并不执着于钻研武道。
不过,这与“无欲则刚”全然不同。
或许在内心深处,世人的偏见确实是李迟风年复一年坚持修行的动力,但绝不仅如此。
他出身低微,受尽冷眼。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向他伸出援手,带他进入仙门修行。
她不求回报,甚至愿将珍贵功法相授。
此后,几位师姐也从未对他另眼相看,在这薄情的世界里,她们的笑容如温暖阳光,照亮了他的世界。
李迟风深知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他没上过学堂,不懂什么是知恩图报,师尊和师姐们也从未要求过他回报。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必须有所行动。
该做些什么呢?
白白受师尊三年悉心照料,进行固本培元的李迟风暗自思忖:若能在凌霄论剑中拔得头筹,是不是就能为师尊分忧?
于是自踏上修行之路起,李迟风便一心盼望着凌霄论剑。
翻看剑道讲解,独自悟道,闭关,规划修行课程,雷打不动执行。
为此,他牺牲了许多与师姐们相处的机会。
如今,彼此的关系似乎也变得有些疏离。
但李迟风从未有过一丝后悔。
时间悄然流逝。
某一刻,李迟风的灵力彻底枯竭。
他不再强撑,任由身体被瀑布冲得如坠下的石块,首首砸向潭底。
冰冷的水流瞬间灌入口鼻,他却在窒息的刺痛中露出释然的笑。
又坚持了一天啊。
一日一练一点点,破茧之时震九天。
这三年来,每一次灵力耗尽都是新生的契机。
丹田处泛起微光,这具被瀑布冲击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开始贪婪吸收潭水裹挟的天地灵气,如干涸的土地迎来甘霖。
李迟风猛地睁开眼,双臂划开水流逆流而上,额发间缠绕的水草随着动作飞散,破水而出时带起的冲天水柱。
他大口喘着粗气,在力竭前狠狠扑向岸边。
上半身堪堪趴在碎石滩上,下半身还浸在刺骨的水流里,可李迟风连一根手指都不愿再动。
只有完成既定规划,李迟风才能心安理得地休息,肆无忌惮地放空自己。
他疲惫地闭上眼,却还是强撑着爬上岸,最终整个人仰面躺下,任由夕阳余晖洒在身上。
“得尽快休息了,晚上还要修炼云雷剑法。”
李迟风又望向暮色渐浓的天际补了句,“希望今日不会因疲惫而减少修炼次数。”
他忽而低头瞪着酸痛到发颤的双腿,没好气地嘟囔:“可恶,身体你在哀嚎什么,能不能像我一样坚强点?我可一声都没吭。”
这般与自己拌嘴的时刻,是李迟风修行苦旅中难得的乐趣。
自说自话,自顾嫌弃。
便是难得的少年心性。
夜幕低垂,凝月撒清辉。
李迟风登上望星崖,目光扫过崖边每一处角落,却没见到那个倩影。
预料之外,意料之中的结果反倒让他松了口气,自嘲地摇摇头,反手抽出长剑。
他揉了揉仍在酸胀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剑尖划破夜色,正式开始练剑。
先前修炼云雷剑法第一式“风起云涌”时,最少需要修炼十遍,这个次数本身不算多。
但李迟风对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精益求精,且要保证剑势一气呵成。
如此一来,实际上修炼十遍是颇为耗费时间的。
至于李迟风为何不求快,反而求慢,便是他深知云雷剑法看似以迅猛凌厉著称,根基却在于对剑招细节的精准把控。
若是贪快冒进,便会陷入只求形似,失了神韵的境地。
每一次出剑时手腕的角度,剑走弧线的轨迹,发力时气息与招式的配合,都需在慢练中细细揣摩。
唯有将一招一式的精微之处尽数吃透,方能在日后提速时,让剑法如行云流水,迸发雷霆之威,否则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罢了。
这些门道,除去自行感悟之外,多亏了大师姐的剑道总典。
泛黄的纸页间,工整记录着她当初学剑时的点点滴滴,从初握剑柄时的生疏,到某个顿悟时刻的心得,从破解特定剑招的巧思,到对剑意境界的思索,每一笔批注都饱含心血。
如今的李迟风偶尔会在剑道总典上添上几笔。
这些批注虽与大师姐的相比略显稚嫩,但也切实证明了李迟风的用心。
就在李迟风收剑入鞘的刹那,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