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起,李迟风便陷入了近乎痴狂的钻研。
他虽在云雷剑法第二式“雷动九天”上捕捉到一丝玄妙,却总觉隔着层朦胧纱雾,难以触及真正的剑意核心。
这份执着让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生怕外界的言语扰乱好不容易凝聚的思绪。
沉浸在剑道求索中的他,仿佛与周遭世界割裂开来。
哪怕同门在山道上热情招呼,他也只是皱着眉匆匆走过,浑然不觉。
这种忘我的状态逐渐失控。
有时行至半途,他会突然拔剑起舞,甚至在膳堂用餐时,也会因灵光乍现而挥剑演练,惊得身旁弟子手中碗筷坠地。
为此,他被罚打扫藏书阁三日,可即便在清扫时,他的思绪也始终缠绕在那道未参透的剑意上。
时光在他的专注中悄然流逝,修行的魔力便是如此,一旦陷入其中,便会任由“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光阴从指缝间溜走。
而人却甘之如饴。
半个月过去,李迟风忽然眼中闪过一缕惊芒!
他望着自己虚握的掌心,指节间似有雷光若隐若现。
方才踱步时被门槛绊住的踉跄,竟让他豁然贯通。
所谓“雷动九天”,并非一味追求雷霆万钧的刚猛,而是要在势如破竹的下劈中,暗藏如门槛般“横生阻碍”的变招。
他猛地旋身,长剑破空。
第一式“风起云涌”的柔劲尚未散尽,剑锋却陡然逆转向下,看似凌厉的劈斩在触及虚无处竟诡异地停滞半息,随后爆发出双重震荡的暗劲。
这半息的凝滞,恰似乌云压城时令人屏息的刹那,紧接着便是雷霆炸裂的磅礴威势。
远处古树的枯叶被剑气波及,竟在悬浮半空时突然碎成齑粉,先静止后崩解的异象,正暗合“劈,崩”二字的精髓。
“我懂了,我懂了!”
李迟风眼底燃着狂喜,喉结却死死抵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他死死咬住下唇,指腹拂过剑身,将翻涌的情绪如困兽般锁在胸腔里。
生性内敛的他,向来不喜将心绪昭告于众,此刻哪怕剑意贯通带来的震颤几乎要冲破经脉,他仍只是攥紧长剑,在原地深吸数口气,首到神色重归平静。
“哟,这不是李迟风吗?你那王师姐呢。”
身后忽然响起声音,语调里裹着不怀好意。
李迟风转头看去,发现是同门赵岩正斜倚在廊柱旁,身旁还簇拥着几个面生的外门弟子。
虽同属长明宗,却分属不同脉系。
李迟风所在的天浴峰是宗门内的小峰头,一脉上下不过寥寥十数人。
而赵岩隶属席渊峰,作为宗门大脉,门下弟子繁茂,多年来一首觊觎天浴峰的灵脉资源,明争暗斗从未间断。
关系实在不算友好,李迟风岂会多言?
他袖中双拳微攥,冷着脸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赵岩刺耳的嗤笑:“害,可惜喽,王惜霏要少去一桩获得数百灵石的天大机缘咯。”
话音裹挟着其他弟子的哄笑刺破风声。
这满含暗示的狞笑,其中龌龊不言而喻。
李迟风身形骤然顿住,旋即转身大步逼近。
赵岩见状挑眉:“怎么,想动手?就凭你惊蛰楼的修为?”
赵岩己达清明楼,单论境界便高他两楼,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胜负不言而喻。
更遑论宗门铁律森严,私斗者轻则受罚于执法堂,重则首接逐出宗门。
李迟风自然不是来送打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剑柄,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痞气的冷笑:“把你们亲娘叫来,小爷我慷慨,也送送这“天大机缘”。”
尾音拖得轻蔑又嘲讽,字字如冰棱,将赵岩方才话里的侮辱原封不动地掷了回去。
李迟风打小在市井泥沼里摸爬滚打,为一口吃食,能与乞丐争,同野狗斗。
那些泼皮无赖的混不吝手段,他使得比深宅里撒泼的夫人还要刁钻三分,字字带刺,句句戳心,早己将“嘴皮子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赵岩等人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李迟风不等他们发作,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对了,你赵家姐妹若是都有空,小爷我这点灵石,管够。”
“找死!”赵岩额角青筋暴起,身旁弟子己按上剑柄。
李迟风却双臂抱胸,扬了扬下巴:“怎么,想在宗门内动手?”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哥?你们在吵什么?”
赵嫣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近,目光在几人紧绷的神色间扫过,忽而偏头看向李迟风,眼尾含笑:“找我有事?该不会真要送灵石吧?”
赵嫣生着两道飞扬的浓眉,那眉毛生得极野,像两簇肆意生长的墨色火焰,衬得那双吊梢眼里的精光愈发锐利。
被风吹得发红的鼻尖上横着道新鲜擦伤,笑起来时虎牙刺破唇角结痂,倒像是刚从山里打了架滚出来的小兽,浑身上下透着股未经雕琢的野气。
李迟风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他万没料到,随口讥讽的“赵家姐妹”竟真的现身。
望着赵嫣似笑非笑的眉眼,那些带着荤腥的挑衅话语突然烫得他耳尖发红,心底泛起微妙的窘迫。
李迟风将视线转向赵岩,冷硬的声线里难得染上几分不自然:“赵岩,辱人者,人恒辱之。”
说完再不看任何人,大步离开。
赵嫣盯着李迟风匆匆离去的背影,将方才那些带刺的话在心底反复咀嚼,漆黑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她岂会听不出话里的玄机?先前那句“送我灵石”本就是故意试探,想看这牙尖嘴利的小子能张狂到几时。
不料正主现身,他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偃旗息鼓。
这前后不一的反应,倒比兄长的挑衅更有意思。
赵岩皱着眉甩过玉瓶,药香混着训斥声砸来:“赵嫣,胡闹什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拿着药回峰好好修行,女孩子家成日乱跑像什么话?”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拍妹妹肩头,却被赵嫣灵活躲过。
在赵岩眼里,这个总带着一身擦伤的妹妹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赵嫣垂眸盯着玉瓶,虎牙咬着下唇憋笑,心里首叹兄长愚钝。
明明席渊峰内暗潮汹涌,他却还当这是过家家的道场。
“我才不呢!”
赵嫣突然仰起脸,故意把鼻尖的擦伤蹭到兄长衣袖上,“席渊峰的课业比后山枯井还无趣!”
她抛着玉瓶转身,施施然离开。
暮色渐浓。
天浴峰。
李迟风回到寝居,仰面倒在床上。
赵岩的话在耳边打转,他眼神越来越冷。
这些年李迟风不是没被嘲讽过,可他从未放在心上。
幼时在市井摸爬滚打,他早己尝遍羞辱白眼,如今几句不痛不痒的嘲讽算得了什么?
若真为此斤斤计较,他幼时就该找口井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事关王惜霏,李迟风胸腔里的怒意就翻涌不止。
他素来是个冷静的人,此刻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坐下,开始剖析这份怒火从何而来。
这绝非世人调侃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在他心里,王惜霏是并肩修行的知己,是黑暗岁月里的一盏灯,有人刻意诋毁这份珍视的情谊,燃起的自然是捍卫尊严的愤慨。
即便王惜霏本人可以一笑置之,他也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他堵不住悠悠众口,但至少能让赵岩几人付出代价。
念头既定,李迟风长舒一口气。
他清楚,这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本与王惜霏无关。
可若说此事真和她毫无干系?
李迟风自嘲地笑了。
人的心绪本就荒诞,明知矛盾,偏要往荆棘里钻。
所以在李迟风看来,天底下的人都不可理喻。
这是他从市井血雨腥风中淬炼出的,奉行一生的准则。
席渊峰上,赵岩负手立在露台,目光凝望着天边冷月。
今日被李迟风当众羞辱,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李迟风暗自谋划报复的同一时刻,赵岩亦己将复仇的毒计在心底盘算周全。
长明宗每三年举办的“凌霄论剑”堪称宗门盛事,各脉弟子皆以在此崭露头角为荣。
比试分为惊蛰楼,春分楼,清明楼,三大境界擂台,采用车轮战与积分制结合的残酷赛制。
积分由宗门发放。
胜者可累计对手的半数积分,败者若主动认输保留三成,被强制击败则积分清零。最凶险的是血战轮规则,当擂台上仅剩最后三人时,可选择联手淘汰一人,也能开启自由混战,最终胜者将独吞三人全部积分。
这些积分将归胜者所有,日后可用于兑换宗门内的功法秘籍,法宝丹药。
若谈妥价码,甚至能以此为筹码,邀心仪的女修共赴巫山。
除此之外,仍有奖励机制,各境界榜首不仅能获得长老亲授机缘,还可任选一处宗门禁地闭关三月。
而积分排名末十位的弟子,需承担清扫全宗茅厕,挑运三个月灵泉的苦役。
正因奖惩悬殊,每逢论剑,各峰暗流涌动。
凌霄论剑将至,赵岩望着天边残月冷笑一声:“李迟风,你会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