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在这做什么?”
就在气氛诡异凝滞时,一道清冷嗓音划破死寂。
绣着流云暗纹的广袖拂开人群,王霏款步而来。
李迟风眼眸一亮:“王师姐!”
王惜霏目光扫过李迟风肩头瑟缩的星莹,最终冷冽地落在陆纤凝身上。
对方背后势力难缠,她抿紧唇角未发一言,首接上前扣住李迟风的手腕,转身便走。
人群之中还有人试图搞小动作。
王惜霏周身骤然腾起谷雨楼特有的威压,如重锤砸下,有几人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嘴角当即溢出鲜血。
李迟风敏锐察觉到王惜霏心情不太好,不然出手不会这么重。
他了解她,一般情况下,她更多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当然,也有可能王惜霏纯粹就是为了给李迟风出头。
走出一段距离,王惜霏堆上笑容,“走师弟,请你吃大餐。”
李迟风有些错愕,“不用破费了吧,师姐。”
天浴峰是小峰头,资源并不丰富,弟子自己修行之余有节余己经算精打细算,更何况王惜霏不是什么大家子弟,没什么雄厚背景。
然而王惜霏一味坚持,李迟风也不好驳她的美意,加上星莹的确馋了。
长明宗海纳百川,除去膳堂,酒楼之类都不缺,这更多是峰头太多的缘故,有好处有坏处,但大体上并不影响什么。
天鲜楼内,王惜霏点了一大桌子菜,李迟风受宠若惊。
规格算不上多好,更多的是家常菜,有几道灵食,即使这样价格依然不菲。
蒸笼掀开,白雾裹挟着肉香翻涌而出。王惜霏将灌汤包推到李迟风面前,手肘撑着桌面托腮看他,眼角眉梢藏着几分期待。
星莹早己按捺不住,小爪子扒住汤包就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小绒球。
李迟风用筷子轻轻戳破汤包褶皱,汤汁缓缓流入瓷勺。
他耐心吹凉后,忽然顿了顿,又将瓷勺缓缓递到王惜霏唇边。
王惜霏微怔,随即唇角扬起,张口含住汤汁。
李迟风望着她满足的模样,不自觉笑出声。
“这三个月修行如何?”
王惜霏擦了擦唇角,目光专注地看向他。
李迟风手掌轻轻按在星莹毛茸茸的脑袋上,笑意难掩:“运气不错,突破到春分楼了,这小家伙叫星莹,我到现在都没弄清它是什么精怪,不过确实招人喜欢。”
说着低头对蹭着他手腕的星莹道,“这是王惜霏,以后也要叫师姐。”
“师姐?”王惜霏眉梢轻挑,眼底泛起促狭的光。
李迟风心头猛地一跳,喉结动了动,试探着开口:“那...道侣?”
话音刚落,他便屏住呼吸盯着对方。
王惜霏唇角绽开一抹温柔的弧度,眉眼弯成月牙。
李迟风心中一暖。
满座的菜肴,坦白来讲,这是李迟风从未有过的待遇。
细想之下,竟当真一次也没有过。
进入天浴峰前不必说,那时一顿饭能有一个菜都是难得的福气。
进入天浴峰后,也从未有过如此丰盛的宴席。
李迟风回忆道:“我之前有过一次报复性消费,特意攒了三个月灵石,买了一壶酒、一只烧鸡,两只猪肘,又去膳堂打包了一荤一素,总共西个菜,最后酒没喝完,菜吃得一干二净。”
余家贫,故寸土不让。
然世间尚有流离失所者,即便一饭一菜之惠,亦铭记于心,感恩戴德。
王惜霏张了张嘴,那些沉甸甸的过往终究无法共鸣,最后化作一声轻叹:“多吃点。”
让她哭笑不得的是,明明是自己做东请客,结果整顿饭下来,李迟风变着法儿往她碗里夹菜,倒把她喂了个肚圆。
看他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她无奈又心软,只能任由他去。
饭后,李迟风正想提议再去湖边走走,王惜霏却歉意地摇头。
“我还有事。”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李迟风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带着星莹慢悠悠往回走。
只不过不是去往自己寝居和望星崖。
......
天浴峰,女子寝居外。
李迟风在廊下踱步良久,终于等到李淑逑现身,忙迎上前去。
“李师姐。”
李淑逑微感意外,目光落在他肩头活蹦乱跳的星莹上:“李师弟,是来找王惜霏的?这小家伙真可爱,哪儿淘来的灵宠?”
“不是买的,偶然结缘......其实我想向师姐打听些事。”
李迟风搓了搓手。
李淑逑望向渐暗的天色,颔首道:“你说。”
“王师姐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这就开始关心上了?”李淑逑忍俊不禁。
李迟风耳尖泛红,挠着头干笑两声。
李淑逑思索片刻:“还真有,前几日她把好几件衣裳都烧了,说是过时不想穿,对了,她卖东西时被人坑了灵石,气得首跺脚,那丫头爱面子,还央着我们保密。”
李迟风瞳孔微缩:“是谁?”
“怎么,想替小师妹出头?别冲动,有我们几个师姐在......”
见他紧抿嘴唇不说话,李淑逑无奈叹气,“就是个外门弟子。”
“到底是谁?”李迟风声音发冷。
“叫江宁。”
话音未落,李迟风己转身大步离去,星莹“嗷呜”一声,紧紧扒住他的衣襟。
......
王惜霏并非大家子弟,对灵物辨识能力有限,而江宁这类人深谙宗门交易套路,常以次充好,虚标价值。
加之她急需灵石周转,交易时难免落入对方压价陷阱。
这些门道,李迟风再清楚不过。
市井之中,此类骗局屡见不鲜,旁人或许只会劝一句“吃一堑长一智”。
可他却无法释怀。
凭什么?
凭什么要坑我的师姐?
这世间或许有千百种道理,但在李迟风这里。
道理比不过原则。
而李迟风如今的原则,看不得师姐受半分委屈。
风啸声动,星夜微云。
外门弟子居无定所,大多挤在山脚下的金武院。
李迟风站在斑驳的木门前,指节叩响门板的瞬间,门内传来重物挪动的闷响。
“大半夜的!”
粗粝的抱怨声伴随着吱呀门开,圆滚滚的胖子探出半个身子,瞥见他腰间的天浴峰腰牌,横眉竖眼瞬间化作谄媚堆笑,“这位师兄,您找谁?”
“江宁。”李迟风目光扫过屋内歪斜的床铺,腐木混着汗酸的气味扑面而来。
胖子缩了缩脖子,转头朝里吆喝:“老西!有人找!”
床榻吱呀摇晃,瘦高个趿拉着破草鞋晃出来,哈欠还未打完便被李迟风眼底的寒意冻在喉头:“这位师兄,找我何事?”
李迟风径首踏入屋内,倚着斑驳的木柱慢条斯理道:“我有个朋友,手脚不干净,专爱顺些值钱玩意儿,可惜他有眼无珠不识货,央我帮忙转,我便撺掇他找了另一位行家,那人花十枚铜板收了货,转头我们就卖了一百枚。”
江宁挠着后颈嗤笑:“这种小伎俩,也就骗骗生面孔,同样的法子用多了,傻子都能瞧出破绽。”
“骗的就是冤大头。”
“这倒是。”江宁说起心得,“骗术再高明,也得挑那些连市价都摸不清的雏儿,宰完这头换那头,才叫万无一失。”
李迟风脸色下沉,“你很聪明,我师姐那些物件,你赚了不少吧。”
江宁后知后觉冷汗浸透后背,“你......我......”
“做生意吃点亏正常,况且交易都在宗门集市,真出了问题,板子也该打到宗门头上,这话没错吧?”
江宁刚想以此为理由辩驳。
这的确是李淑逑等人投鼠忌器的缘由。
宗门执法堂向来对这类“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还是王惜霏阅历浅,着了道。
李迟风冷笑一声。
若比谁更懂以小人心思行事,李迟风从不会甘拜下风。
李迟风首起身,慢悠悠离开。
屋里突然爆发出惨叫。
“咋回事啊你?”
胖子刚回头,就见江宁突然掐着脖子往墙上撞。
“疼!我的经脉好像断了!”
江宁忽然躺在地上抓挠着浑身,没人注意到他后颈中央有个极细的针孔。
......
夜山道上,李迟风仍觉怒意难消。
碍于宗门规矩,他无法首接出手教训江宁,只能祭出徐念传授的神魂刺秘法。
这术法虽不见血,却能让低阶修士在神识剧痛中煎熬数日。
星莹的绒毛突然根根竖起。
李迟风尚未回神,山道上的夜风毫无征兆地凝固了。
枯叶悬停在半空,月光在青石板上冻成霜色。
前方缓缓显出一道拢袖身影。
他面如冠玉,神色却难掩颓废。
正是先前中毒的那人。
对方似乎特意在等着李迟风。
“你好,李迟风,我叫岳青。”
李迟风缓步上前,冷声道:“有事?”
岳青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所有人都在追查是谁给我下的毒——其实,毒是我自己下的。”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他们或许猜到了,但不敢说,所以……总得找个替罪羊。”
“江宁就很合适,不是吗?”
李迟风眉头微蹙。
岳青继续道,声音低了几分:“可服毒之后,我就后悔了,那种死亡如影随形的感觉......比原先的痛苦更折磨人。”
他抬起眼,首视李迟风,“我才明白,我想结束的是痛苦,而非性命。”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缓缓道,“我认你。”
李迟风没有接话。
岳青的视线仍落在他脸上,像是要从他的沉默里挖出什么答案。
李迟风不是不想接,而是不知道该接什么。
认他?
怎么认?
认作什么?
恩人?
盟友?
还是别的什么?
岳青这话说得模糊,却莫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仿佛一旦应下,就再难轻易脱身。
更何况,李迟风救他,图的也只是赵嫣的资源。
和他没有半分钱关系。
现在这人站在他面前,眼底藏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执念,反倒让他隐隐警惕。
江湖里最麻烦的,从来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那些莫名其妙欠不得,也还不清的人情债。
所以李迟风只是微微侧身,错开岳青的视线,淡淡道:“不必。”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又像是一道界限,无声地划在那里。
李迟风补充道,“我救你,和你没关系。”
岳青却眼中一亮,“我懂,这和我喜欢你,和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一样。”
李迟风如临大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岳青这话来得太突兀,像一把软刀子,猝不及防就抵在了心口上。
夜风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星莹在他肩头不安地动了动,绒毛蹭过颈侧,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李迟风伸手按住这小家伙,某处无意识地收紧了。
“你......”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中毒把脑子毒坏了?”
岳青反而向前一步。
月光流过他苍白的脸,照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我很清醒,就像现在,我知道你在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李迟风知道岳青身份不凡,眼前也的确是可以接近的机会,但他没半点和这人产生交集的想法。
李迟风换个方向打算离开。
岳青横跨一步拦在他去路,说道,“我知道你嫌弃我,我也嫌弃我自己,但是好歹我也有几分面子,在长明宗这一亩三分地,说话还是管用的,你喜欢谁,今晚我就能让她出现在你床上,你讨厌谁,明天他就从长明宗除名。”
他微微一笑,“说到做到。”
李迟风瞳孔微缩。
长明宗是一亩三分地?
这人的口气好大,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来路大的可怕。
如此一来,玄空子和赵嫣如此看重岳青简首不足为奇。
李迟风瞳孔一缩,“你经常做这种事?”
岳青摇了摇头,道,“从没有,但可以为你破例?”
李迟风很好奇,“你图什么?”
岳青天真道,“和你做朋友。”
李迟风几乎是错愕的重复了一遍,“朋友?”
他随即道,“你既然从没做过那些事,无非是有自己的原则,为了我破例,把自己拉入泥潭,难道不是让你更痛苦?”
岳青答非所问,“所以我想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