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外的梆子敲过三更时,萧承煜的亲兵阿元裹着寒气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块温热的炊饼:“将军,您从昨夜到现在水米未进。”
烛火在萧承煜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他盯着案上那封周参军留下的密信残角,指节抵着眉心闷声:“大牛那小子醒了没?”
“醒了,昨日喝了苏姑娘给的醒酒汤,这会儿正蹲马厩前啃窝窝头。”阿元把炊饼往他手边推了推,“您要见他?”
萧承煜捏起案头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个墨点。
他想起今日午后苏昭被周参军当众质问时,脖颈处泛起的薄红——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兽,明明害怕得厉害,偏要梗着脖子说“我能逃”。
他喉结动了动,将狼毫重重一搁:“去把他带过来。”
马厩里的干草混着马粪味涌进帐中时,大牛正用袖子擦着沾了草屑的脸。
他看见萧承煜时膝盖一弯就要跪,被对方抬手拦住:“苏姑娘近日要常出营采草药。”萧承煜摸出块碎银拍在案上,“你每日辰时套车,申时前必须把人带回。”
大牛的粗手指在碎银上蹭了蹭,突然红了眼眶。
三个月前他误食毒蘑菇,是苏昭翻遍医书用仙人掌汁给他催吐,又守了整宿替他擦汗。
他重重点头:“末将定把苏姑娘护得比将军的佩刀还紧!”
萧承煜望着他涨红的脸,想起苏昭总说“大牛笑起来像晒干的红枣”。
他扯了扯嘴角,又迅速绷住:“若有人盘问,只说采的是金疮药引子。”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她...最怕麻烦。”
大牛走后,萧承煜对着案上的碎银发了会儿呆。
月光从帐缝漏进来,照见他指腹上那道新添的刀疤——是方才捏碎茶盏时划的,疼得他想起苏昭摸他手背时的温度。
第二日卯时,苏昭刚掀开帐帘就见大牛牵着青骢马立在院外。
马背上的竹篓里堆着半筐野菊,他挠着后脑勺笑:“苏姑娘,我昨夜去后山摘了些花,听说能晒干做枕头。”
苏昭摸了摸那蓬蓬松松的野菊,突然瞥见竹篓夹层里塞着张泛黄的纸。
她指尖微颤,不动声色将纸团攥进掌心。
等大牛转过身为她扶鞍时,她迅速展开——是张用炭笔勾勒的山林路线图,关键岔口画着醒目的箭头,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若周参军动手,走此路可翻出北坡。”
“苏姑娘?”大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昭仰头冲他笑,眼眶有点发热。
她知道这图定是萧承煜默许的——那男人总把在意藏得深,偏要借旁人的手递出温度。
她把纸团塞进贴身衣襟,拍了拍马颈:“走罢,今日得采够五斤艾草。”
是夜,苏昭蜷在火盆边。
她望着腰间的玉佩,金纹比昨日更亮了些,像条蓄势待发的小蛇。
想起萧承煜说“护你”时发红的耳尖,她突然想试试连续穿越——若能一日往返两次,就能多带些消炎药过来。
她闭眼前特意数了二十次呼吸,指尖刚触到玉佩就觉一阵天旋地转。
可等再睁眼时,她仍站在原地,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爆开火星。
她摸了摸发烫的玉佩,又试了三次,每次心跳都不受控地窜到一百二,最后一次甚至因重心不稳撞翻了茶盏。
苏昭蹲下身捡茶碗碎片,月光透过窗纸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突然想起现代考研时背过的《实验心理学》——所有超自然现象都需要稳定的生物电环境。
她翻出随身的小本子,记下:“第一次失败:心跳112,情绪激动(期待+紧张);第二次失败:体温37.8℃(火盆烤久了);第三次失败:注意力分散(听见巡卫脚步声)。”
她咬着笔杆盯着记录,忽然福至心灵——那日在井边跌落时,她正处于“破罐子破摔”的空明状态;昨夜成功返回现代时,她满脑子只有“我要回家”的念头。
她在本子上重重画了个圈,写下:“触发条件:心境稳定(心跳≤90)+意念集中(单一明确目标)。”
次日午时的日头有些毒。
苏昭裹着粗布斗篷坐在马车上,听着大牛哼的跑调山歌,手指悄悄攥住玉佩。
等马车拐过第三道山梁,她瞥见前方山坳里开着片野蔷薇——这是和大牛约好的暗号。
“大牛,我去那边采点野菊。”她掀开帘子跳下车,没等对方应声就往花田跑。
确认西周无人后,她背靠着老槐树,闭眼将呼吸调整到每分75次。
她在心里反复念:“现代,便利店,消毒酒精,缝合针线。”
玉佩突然烫得惊人,等再睁眼时,她正站在熟悉的便利店门口。
玻璃橱窗映出她沾着草屑的发梢,她抹了把脸冲进店里,抓了五瓶酒精、两包无菌纱布,又在药店买了盒医用缝合针。
结账时她摸出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收银员盯着她沾泥的布鞋皱眉,她却笑得像捡了金元宝。
再穿越回来时,苏昭感觉脚底发飘。
她藏好物资刚钻出灌木丛,就见大牛牵着马在路口转圈,额角的汗把粗布汗巾都浸透了。“可算找到你了!”他抹了把汗,“我还以为你被山猫叼走了!”
苏昭拍了拍他的背:“走,回营。”
医帐里的草药味混着酒精的清冽扩散开时,柳青正踮脚翻药柜。
她闻见味猛地转头,手里的药杵“当啷”落地:“这、这是...?”
“消毒酒精。”苏昭拧开瓶盖,沾了点在指尖,“能杀净伤口里的脏东西。”她指了指旁边的缝合针,“这个能把裂开的皮起来,比线绳结实。”
正在处理刀伤的老兵疼得首抽气,柳青颤抖着用酒精棉擦拭他的伤口。
奇迹发生了——原本红肿流脓的创面竟没再渗血,老兵瞪圆了眼:“怪了,咋不疼了?”
苏昭望着帐外渐渐聚拢的伤兵,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忽然想起三天前自己还缩在破院的屋檐下躲雨。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金纹正随着心跳轻轻跳动。
晚风掀起帐帘,吹得桌上的医书哗哗作响,她望着那些被自己改良的药方,轻声道:“原来我真的可以...在这活下来。”
戌时的溪水漫过苏昭的手腕,她揉着洗衣盆里的血渍,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
忽然身侧响起布帛摩擦的声音,林秀娘的竹篮“咔”地搁在她旁边:“苏姑娘,你这帕子上的血...莫不是又救了伤兵?”
苏昭抬头,见她鬓角别着朵野菊——和大牛马背上的那筐,开得一般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