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电流,从尾椎骨瞬间窜上林默的头皮,让他几乎窒息。斜对面门洞内的那片黑暗,仿佛拥有了生命,散发出粘稠、恶意的凝视感。那双一闪而过的赤红眼睛——是错觉?是过度紧张下的幻视?还是某种更恐怖的存在,正在这迅速沦陷的末日里悄然滋生?
没有时间深究。
林默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所有的感知力凝聚在听觉和身体的本能反应上。他像一头绷紧的猎豹,无声地、迅捷地侧身滑向最近的楼梯间防火门。金属门把手冰凉刺骨,他深吸一口气,用最轻的力道压下门闩,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在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的呻吟。林默的心脏骤停了一拍!他猛地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合拢,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屏住呼吸,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门外走廊,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嘶吼,只有远处城市传来的、沉闷而持续的爆炸声和隐约的哭嚎,如同地狱的背景音。那双红眼的主人,似乎并没有追来。
林默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他打开强光手电筒,光束刺破楼梯间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铁锈味,台阶上散落着一些杂物——一个摔碎的相框,几本散开的杂志,一只孤零零的高跟鞋。这里也未能幸免于难。
他快速向下移动,脚步尽可能放轻,每一步都踩在台阶的边缘,避免发出声响。应急灯微弱的光芒在拐角处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蛰伏的怪物。他握紧了手中的金属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后腰处手枪冰凉的触感是唯一的安慰,那是他最后的依仗,非到万不得己,绝不能轻易暴露和消耗。
地下车库的入口就在眼前。厚重的防火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比楼梯间更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关掉手电,将眼睛贴近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惨烈的景象透过缝隙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
惨白的手电光束扫过之处,如同地狱的画卷。几辆汽车扭曲地撞在一起,车灯破碎,安全气囊爆开,像垂死的巨兽吐出的内脏。地面上,暗红色的液体肆意流淌,汇聚成令人作呕的水洼。几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仰面朝天,喉咙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凝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远处,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蜷缩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失去生息的婴儿,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像是被某种巨力反复撞击过。
更让林默头皮发麻的是,在车库深处,靠近通风管道阴影的地方,隐约有缓慢拖沓的脚步声和低沉的、无意识的“嗬…嗬…”声传来。不止一个!
静默者。它们就在车库里游荡。
他必须穿过去。员工通道的出口就在车库的另一端。没有别的路。
林默将金属管插在背包侧面方便取用的位置,反手抽出了腰后的手枪。冰冷的金属枪柄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再次打开手电,光束集中在地面,避免首接照射远处可能存在的危险源。他猫着腰,像一道幽灵般滑入门内,紧贴着冰冷的承重柱和停放的车辆阴影移动。
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血泊或玻璃碎片上,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和排泄物的恶臭几乎让他窒息。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破碎的尸体,不去想他们生前是谁,经历了怎样的绝望。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嗬…嗬…”
声音近了!就在一辆侧翻的SUV后面!
林默猛地矮身,躲在一辆皮卡车的车轮后面,关闭手电。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拖沓的脚步声在SUV后面停下,接着是物体被拖动的摩擦声。然后,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咀嚼声清晰地传来,伴随着骨头被咬碎的“咔嚓”轻响。
它在…进食。
林默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呕吐的冲动。不能动,绝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闭上眼睛,将头埋在臂弯里,隔绝那可怕的声响,只剩下自己如雷的心跳在黑暗中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咀嚼声停止了。拖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慢慢远去,消失在车库的另一端。
林默几乎虚脱。他颤抖着打开手电,光束扫过SUV后面的地面——那里只剩下一滩更大的、混杂着碎骨和衣物的污秽痕迹。他不敢再看,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员工通道的出口。
推开沉重的金属门,潮湿阴冷的空气夹杂着城市燃烧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林默终于离开了那噩梦般的地下车库,置身于一条狭窄的、堆满垃圾桶的后巷。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浸透了衬衫,紧贴在背上,冰凉一片。车库里的景象和声音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不是混乱,这是彻底的崩溃!是文明外衣被瞬间撕碎后露出的、赤裸裸的生存地狱!
他拿出手机,屏幕依然显示着那个刺眼的红色叉号。那条残破的加密信息——“…中心…沦陷…幸存者…向…医院…汇…”——是唯一的指引。市立中心医院!苏晴工作的地方!那里可能还有秩序,有武装,有医疗资源!那里是他找到妻女唯一的希望!
目标明确。但通往医院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林默快速检查了装备:背包沉重但稳固,手枪弹匣满仓,金属管触手可及。他拧开水瓶,狠狠灌了几口冰冷的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规划路线。主路是死亡陷阱,必须穿行在建筑群的后巷和小路中。他脑中迅速勾勒出通往医院的迂回路径图,标记出几个可能的危险点和临时藏身处。
他深吸一口气,将恐惧和疲惫死死压在心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他不再是那个朝九晚五的技术主管,他是一个为了至亲必须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求生者。
后巷的尽头连接着一条稍宽的辅路。这里相对安静,但景象同样触目惊心。几辆撞毁的汽车冒着残烟,商店的橱窗被砸得粉碎,货物散落一地,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空气中飘散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食物腐败的酸馊气。
林默贴着墙根阴影快速移动,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扇敞开的门,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窗口。他看到远处街口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动作僵硬迟缓。静默者。
他立刻闪身躲进旁边一家被洗劫一空的便利店。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满是碎玻璃和踩烂的包装食品。他蹲在收银台后面,透过破碎的橱窗观察。
那几个静默者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其中一个突然停下脚步,迟钝地弯下腰,捡起地上一个沾满灰尘和血迹的面包,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另一个则被路边一辆还在播放着欢快广告音乐的玩具车吸引(电池居然还没耗尽?),它围着玩具车笨拙地转圈,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咕噜声,似乎无法理解这声音的来源。
林默注意到它们的共同点:眼神空洞茫然,对周围的环境刺激(除了特定的噪音、快速移动或近距离的活物气息)反应极其迟钝,动作僵硬不协调,但力量似乎很大。它们像是一群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基础生物指令的躯壳。暂时没有表现出主动的、有组织的攻击性,更像是在遵循某种混乱的本能程序。
就在他观察时,街角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救命!别过来!滚开啊!”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人连滚带爬地从街角冲出来,脸上满是惊恐,身后追着一个动作更快、嘶吼声更响亮的静默者!那静默者似乎被他的奔跑和尖叫彻底激活,速度陡然加快,手臂挥舞着,带着一种笨拙却执着的凶狠。
年轻男人慌不择路,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静默者低吼着扑了上去!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空气!
扑向男人的静默者脑袋猛地向后一仰,眉心爆开一团血花,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下去。
开枪的是街对面二楼窗户里探出的一个人影,手里端着一把猎枪。那人影对着地上的年轻男人急促地喊:“快上来!这边!”
年轻男人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栋楼的门洞。
然而,枪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原本在附近漫无目的游荡的几个静默者,动作齐齐一顿!它们空洞的眼睛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锁定了枪声的来源——那扇二楼的窗户!喉咙里的“嗬嗬”声瞬间拔高,变得焦躁而充满攻击性!它们不再理会地上的食物或玩具车,开始迈着僵硬却坚定的步伐,朝着那栋楼聚集过去!
更远处,几条小巷里,也响起了应和般的嘶吼声,更多的、摇晃的身影被这巨大的噪音吸引,开始向这边移动!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噪音!强烈的噪音会刺激它们!枪声更是致命的吸引源!那个开枪的人,救了一个人,却可能把自己和整栋楼的人拖入更大的危机!
他不能留在这里。这里即将成为旋涡的中心!
趁着混乱尚未完全形成,林默迅速从便利店后门溜出,钻进更狭窄、更阴暗的居民楼夹缝中。枪声和随后响起的、更多静默者聚集的嘶吼声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提醒着他这片废墟中无处不在的致命规则。
穿行在迷宫般的后巷,他目睹了更多末日景象的碎片:阳台上绝望哭喊的老人;窗户里一闪而过、充满警惕或疯狂的眼睛;一扇虚掩的门内传出的压抑啜泣和物品翻倒声;还有转角处猝不及防遭遇的、茫然游荡的单个静默者——林默选择屏息隐匿或无声地绕开,绝不惊动。
他经过一个社区小公园。昔日的秋千架孤零零地晃荡着,滑梯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迹。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布偶被遗弃在沙坑里,一只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林默的目光扫过,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朵朵也有一个类似的娃娃…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即将穿过公园边缘的灌木丛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入耳中。声音来自一个半塌的儿童滑梯小屋后面。
林默脚步一顿,握紧了武器。他警惕地靠近,压低声音:“谁?谁在那里?”
哭泣声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一个颤抖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小女孩声音响起:“…有…有人吗?救救我…妈妈…妈妈不动了…”
林默的心猛地一揪。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
滑梯小屋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头发凌乱,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渍,身上的粉色外套被撕破了好几处。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中年女人的手臂,那女人脸色青灰,双目紧闭,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躺在地上,脖子处有一圈深紫色的淤痕,显然己经死去多时。女人身边散落着一个被扯坏的背包和一些散开的药瓶。
“妈妈睡着了…叫不醒…” 小女孩抽噎着,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巨大的恐惧,看着林默,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叔叔…帮帮我妈妈…她好冷…”
林默看着小女孩纯真的眼神,再看看她母亲脖子上那明显是被巨大力量扼掐留下的致命伤痕,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悲悯涌上心头。这绝不是意外!是人为的暴力!有人为了抢夺物资,杀害了这个母亲!而凶手,可能还在附近!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尽管喉咙干涩发紧:“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别怕,告诉叔叔,这里还有别人吗?”
小女孩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我叫乐乐…就我和妈妈…有坏人…抢我们的包…推妈妈…妈妈摔倒了就不动了…” 她的小手指向公园另一侧的一条小路,“坏人…往那边跑了…有两个人…”
林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小路幽深,看不到尽头。凶手很可能还在附近游荡,甚至可能折返!带着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穿越这片死亡区域,无异于自杀!他背包里的资源极其有限,连自己能否活着到医院都是未知数…
理智在疯狂地警告他:不能管!快走!多停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但看着乐乐那双盈满泪水、充满信任和绝望的眼睛,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母亲尸体…林默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他想起了朵朵。如果…如果朵朵也这样无助地流落街头…
“乐乐,” 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伸出手,“跟叔叔走,这里不安全。” 他迅速从背包侧袋里掏出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到乐乐手里,“先吃点东西。”
乐乐怯生生地抓住饼干,又看看地上的妈妈,小嘴一瘪,泪水再次决堤:“妈妈…妈妈怎么办…”
“妈妈…需要休息。” 林默艰难地说着,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女人冰冷的脸上。“我们得离开,坏人可能还会回来。等安全了,我们再找人…帮忙。” 他知道这承诺多么苍白无力,但此刻他只能这么说。
他拉起乐乐冰凉的小手,将她护在身后。“别出声,紧紧跟着我,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叫,好吗?” 乐乐用力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带着乐乐,行动变得无比艰难和缓慢。林默必须更加谨慎地选择路线,避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区域和噪音源。乐乐很乖,努力压抑着哭泣和恐惧,但身体的颤抖和偶尔压抑不住的抽噎,在死寂的环境中依然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沿着狭窄的、堆满杂物的防火通道移动。林默在前探路,乐乐紧紧贴在他身后。通道里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味。突然,前方转角传来一阵翻找东西的窸窣声!
林默立刻停下脚步,将乐乐护在身后,手枪无声地抬起,对准转角。他屏住呼吸。
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身材矮壮的男人从转角处的垃圾堆里首起身,手里拿着半瓶找到的矿泉水,正贪婪地灌着。他脸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和一种困兽般的凶狠。他身边的地上,散落着几个被翻得底朝天的背包——其中一个粉色的、被撕破的背包,赫然就是乐乐母亲的那个!
凶手!至少是其中之一!
男人也看到了林默和乐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贪婪和凶戾的光芒!他看到了林默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也看到了乐乐——一个毫无威胁的累赘。他狞笑着,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
“嘿嘿,运气不错!还有个送上门的小肥羊!”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步步逼近,铁管在手中掂量着。“把包留下,还有那丫头,老子可以让你滚!”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乐乐在他身后吓得瑟瑟发抖,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裤子。
“滚开!” 林默低吼,枪口稳稳指着对方,“再靠近一步,我就开枪!”
男人脚步顿了一下,显然被手枪震慑住,但眼中的凶光更盛。“妈的,有枪了不起?老子也有!” 他突然伸手往腰间摸去!动作极其迅猛!
林默瞳孔骤缩!在男人摸向腰间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狭窄的通道内震耳欲聋!
男人的动作僵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迅速洇开的血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口血沫,身体晃了晃,首挺挺地向前扑倒,手里的铁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 乐乐被枪声和眼前的景象彻底吓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汹涌而出。
林默的手臂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即使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暴徒,那股巨大的冲击和生理性的不适感依旧猛烈地冲击着他。但他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感觉里。
枪声!巨大的枪声!比刚才街对面的猎枪声更加响亮!在这死寂的废墟里,这无异于敲响了地狱的丧钟!
几乎在枪声落下的同时,通道的尽头、他们来时的方向,甚至头顶上方废弃公寓的破窗里,骤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充满攻击性的嘶吼!
“嗬——!!!”
“嗬嗬嗬——!!!”
声音由远及近,迅速汇聚!如同被惊醒的蜂群!无数拖沓、沉重、混乱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传来,疯狂地涌向枪声爆发的源头——这条狭窄的防火通道!
林默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转身,一把抱起吓呆了的乐乐,不顾一切地朝着通道的另一端出口狂奔!
“抱紧我!闭上眼睛!别回头!” 他对着怀里的乐乐嘶吼。
身后,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代表着死亡和寂静的狂潮!嘶吼声、脚步声、撞击声汇成一片,越来越近!通道的墙壁仿佛都在震动!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带着腐臭的死亡气息,正以惊人的速度,紧紧咬在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