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个月后。
冰箱里的牛奶又过期了。
我盯着瓶身上模糊的日期,指尖沾了一层薄薄的霉斑。
林晴儿最近总是忘记换牛奶,就像她总忘记把大哥的拖鞋收进鞋柜——那双灰蓝色的棉拖还摆在玄关,鞋尖微微,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趿拉着走进来。
厨房的灯管滋滋作响,照得她侧脸发青。
她正低头搅着一锅粥,手腕上的红绳手链晃来晃去——那是大哥的遗物,原本系在公文包拉链上,现在缠在她纤细的腕骨上,像一道未愈的勒痕。
“嫂子,粥糊了。”我伸手去关火,她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别叫我嫂子。”她的指甲陷进我皮肤里,声音轻得像叹息,“叫我晴儿。”
锅底的黑渣粘在勺子上,散发出一股焦苦的味道。
她松开我,转身去拿酱油瓶,睡衣领口滑到肩头,露出锁骨上淡红色的疤——是上个月她醉酒时,自己用烟头烫的。
“不凡,你说……”她往粥里倒了半瓶酱油,黑褐色的液体在米粒间蔓延,“你大哥要是知道我把粥煮成这样,会不会骂我?”
我没回答,只是把过期牛奶倒进水池。乳白色的液体打着旋流进下水道,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砸在空调外机上,节奏凌乱得像谁的心跳。
...
半夜两点十七分。
我被雷声惊醒时,发现林晴儿站在我床边。
她穿着大哥的旧T恤,衣摆垂到大腿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颈侧,发梢滴下的水珠洇湿了床单。
“囡囡发烧了。”她的声音沙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39度2。”
我翻身下床,膝盖撞到床头柜,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却突然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指尖冰凉:“你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婴儿房里,囡囡的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只小猫。林晴儿跪在床边,把退烧贴按在女儿额头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
“我去拿药。”我刚转身,她却一把拽住我的衣角。
“别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就在这儿。”
雨声渐大,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晃,像张牙舞爪的鬼魅。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用棉签蘸水,一点点润湿囡囡干裂的嘴唇。
“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眼睛却仍盯着女儿,“你大哥走的那天,其实给我发了条消息。”
我呼吸一滞。
她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到了那条未读短信——
“晴儿,冰箱第二层有给你买的红糖糍粑,别让不凡偷吃。”
发送时间:14:28。
车祸发生在14:35。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没有点开那条消息。
“我不敢听。”她轻声说,“我怕一听,就真的……再也等不到他了。”
囡囡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小手在空中抓了抓,像是想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林晴儿俯身把她抱起来,脸颊贴着女儿滚烫的额头,眼泪无声地滑进婴儿的鬓角。
“不凡。”她突然叫我,声音闷在囡囡的襁褓里,“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没回答,只是伸手覆上她的后背。她的肩胛骨在单薄的衣料下凸起,像一对折断的翅膀。
雨还在下。
...
天亮时,烧退了。
林晴儿蜷缩在婴儿床边的地毯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囡囡的退烧药。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鼻尖上还沾着昨晚蹭到的粥渍。
我轻轻抱起囡囡,婴儿的小手攥住我的手指,温热又柔软。
厨房里,我重新煮了一锅粥。这次没糊,也没放酱油。
林晴儿醒来时,粥己经盛好,桌上还摆着一碟红糖糍粑——是昨天我从超市买的,和大哥买的是同一个牌子。
她盯着糍粑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捏起一块,塞进嘴里。
糯米粘在指尖时,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好甜。”她笑着说,嘴角沾着糖粉,“……真难吃。”
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边哭一边把整盘糍粑吃完。
窗外,雨停了。
阳光照进来,落在她无名指的戒痕上,淡得几乎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