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上这页的字迹格外工整，像是用尽了全部认真。但有几处笔画突然歪斜，像是写字的手突然抖得厉害。)
日期： 蝉开始叫的时候
天气：太阳白得晃眼
今天我特意穿上了那件最干净的蓝布褂子——虽然手肘处己经磨出了两个小洞。奶奶用木梳蘸着水，给我梳头，编了两条歪歪扭扭的小辫子。
"去了好好跟先生说。"奶奶往我书包里塞了个煮鸡蛋，"就说...是奶奶对不住他。"
山路上的野蔷薇开了，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我走得很慢很慢，时不时摸一摸书包里那本《三字经》——这是爹留给我的，书角己经被我摸得发软。
转过最后一个山坳，就看见学校了。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三间土坯房，窗户纸补了又补，在风里哗啦啦响。但那根旗杆笔首笔首的，上面飘着的红旗，是方圆十里最鲜艳的颜色。
"小蝴蝶！"二丫远远地看见我，挥舞着草编的蚂蚱跑过来，"你的病好啦？"
我张了张嘴，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操场上，狗蛋他们正在玩"跳房子"，用石子划的线歪歪扭扭的，却闪着白光。教室门口，王老师正在敲那块生锈的铁片——"当当当"，上课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清脆。
"我..."我攥紧了书包带，"我来拿东西..."
教室里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粉笔灰、霉味、还有同学们身上淡淡的汗味。我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是王老师特意安排的，说这里光线好。桌面上还有我用指甲偷偷刻的一朵小花。
"同学们，"王老师拍了拍手，声音比平时轻，"小蝴蝶要...要暂时离开我们了。"
全班突然安静下来。我低着头，看见自己的布鞋尖上沾着泥巴，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一个小灰点。
"把这个带上。"王老师递给我一个旧报纸包着的包裹。我打开一看，是一小截粉笔、半本算术本，还有一张画着红花的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全班同学的名字。
我的眼泪突然就砸在了那张卡片上，把"狗蛋"的名字晕开了一小块。
"别哭，"二丫突然抱住我，她的辫梢扫在我脸上，痒痒的，"我让我爹多收山货，等你回来！"
狗蛋塞给我一个木雕的小鸟："给你玩！我刻了好几天呢！"小鸟的翅膀有点歪，但眼睛刻得圆溜溜的，像会说话。
王老师蹲下来，她的蓝布裙摆扫着地面："认得字了就给老师写信，好不好？"她的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笑起来像太阳的光晕。
我抱着那包东西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突然，身后响起了读书声——是全班同学在念《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声音越来越响，追着我出了校门，追着我走过操场，追着我上了山路。我咬着嘴唇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像雪人见到太阳一样化掉。
在山路拐角处，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蹲在一丛野蔷薇旁边，把脸埋进膝盖里。书包里的鸡蛋被压碎了，温热的蛋黄液渗过布面，贴在我的背上，像是谁在轻轻拍着我。
远处传来下课的铁片声，"当当当"，和上课时一样清脆，却再也不是叫我的了。
**日记：**
今天去了学校。
拿了粉笔和本子。
二丫抱了我。
狗蛋给了木头鸟。
（画了一只歪翅膀的小鸟）
王老师说，
要写信。
鸡蛋碎了。
衣服脏了。
野蔷薇好香。
读书声好响。
（"读"字写错了，涂成了黑疙瘩）
我不想哭的。
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