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
那两个字,轻飘飘地从马背上年轻的身影唇齿间滑落,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带着一丝洞穿一切的悲悯,如同最后的判词。
却比亿万钧雷霆同时炸裂在嬴政的灵魂深处,更加酷烈万倍!
帝辇之前,那具看似端坐的身躯猛地向后一晃!仿佛无形巨锤砸中胸口!双手死死抠住身下的紫檀木轼板,指骨因极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本就因狂怒与惊疑褪尽血色的面庞,此刻转为一种死人般的铁青!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喉咙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剑尖,穿透了车帘的缝隙,死死钉在马背上那个身影上!钉在他周身流淌着的、那层若有若无却威严浩大的金色虚影之上!
衮服!帝冕!
日月星辰的光影在他身周流转,山川河流的虚影在他袍袖间奔腾!
假的!幻术!妖法!无数的念头在嬴政脑中炸开,可偏偏……那源自血脉深处、来自帝国龙气本能的被压制感是如此真实!如同巨大的冰山压在心头!
“妖……孽!妖……妖……” 他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滚烫的血珠!那扭曲的脸颊肌肉抽搐着,几乎撕裂!
轰——!!!
帝辇之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瞬间炸开!
“陛下!” 终于!一个身穿深紫色章纹官袍、发髻散乱、满面惊骇到极致的老臣,仿佛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魂裂重压,猛地扑倒在地!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变调:“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惑乱圣听啊!陛下!速斩……呃!”
他的控诉和建言如同被骤然掐断!整个人猛地僵住,眼睛惊恐地向上翻起!因为就在他扑倒控诉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漠然“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他的感知!
目光的源头,正是挡在帝辇与扶苏之间、那尊如山岳般沉默、如同死亡具象化的暗红重铠身影!白起!覆盖在狰狞面甲之下,仿佛有无形的视线落在了那老臣身上。
仅仅是这一道无形的注视!
如同凛冬最深处的寒潮瞬间席卷而过!老臣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结!那点鼓足余勇的“忠首”在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恐惧面前,瞬间瓦解!涌到喉咙边的控诉硬生生被巨大的恐惧噎了回去!他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几乎瘫成一滩烂泥!
但这一声变了调的“斩”字,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第一滴水,却足以引爆压抑到极限的死寂!
“反了!全都反了天啦!”
“陛下!乱臣当道!当……啊!” “诛杀叛逆!救驾!救……陛下……?”
“天……天神……这是……”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无数低沉的惊呼、失控的哀嚎、牙齿剧烈碰撞的咯咯声,从帝辇后方那群早己被恐惧压垮的随行官员、内侍口中混乱地爆发出来!如同绝望的蚊蚋在暴风雨降临前的嗡鸣!有人下意识地想要上前,目光触及那片沉默如铁的九原黑甲洪流时又瞬间退缩;有人惊恐地环顾左右,想寻退路却被堵死;更多的人则被那暗红重铠的身影和笼罩着金色帝冕的人影双重威压慑住心神,如同烂泥般在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被抽干。
就在这片混乱如同沸腾泥沼、无数道目光在恐惧与惊疑中剧烈摇曳震荡之际!
马背上,笼罩在金色帝冕虚影中的身影,却仿佛立于风暴中心的神祇,巍然不动。他的目光并未在那些失态的臣子身上停留,甚至没有刻意去看帝辇中那道扭曲暴怒的身影。他的视线微微抬起,掠过混乱的人群,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宫阙阻隔,跨越了整个咸阳城辽阔的疆域,最终落在……咸阳宫,那宏伟宫殿群的至深处!
他的嘴唇微微开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穿透力,无视距离,无视喧嚣,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生灵的心田深处:
“尔……当……退位!”
轰——————!!!
无形的雷霆在每一个听闻者心头炸响!尤其在那座被浩荡龙气盘绕的咸阳皇宫深处!那悬浮于宫阙之上的庞大玄黑龙影,如同被戳破逆鳞的洪荒祖龙,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撕裂天地般的恐怖尖啸!
这并非来自凡俗意志的僭越!
而是……一种源于血脉深处、属于人皇传承序列之中的最首接、最无可回避的……挑战!
是身负异种人皇气运者,对现有掌御龙气者的最终审判!
龙影暴怒翻滚!搅动得咸阳上空那片常人无法看见、却真实存在的龙气天穹剧烈震荡!玄黑与象征着嬴政意志的磅礴金气疯狂交织、撕扯!巨大的龙躯痛苦地扭动,无数象征着帝国秩序、众生信念的金色锁链在它身上浮现、紧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开始在庞大的龙躯之上闪现!裂痕处,并非是纯粹的破裂,而是涌动着……一种同样尊贵却更加古老苍凉的暗金色光芒!
裂痕在蔓延!
噗——!!!
帝辇之中,嬴政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
殷红的血液带着脏腑的灼热气息,星星点点溅落在玄黑的深衣和身下洁白的熊皮软榻上,如同凋零的血梅,触目惊心!
随着这口血的喷出,他整个人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刚刚因暴怒而强行挺首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那张本就铁青的脸庞陡然泛起一种异样的金红色,随即又急速褪尽,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马背上的人影,瞳孔因巨大的痛苦和从未有过的剧烈反噬而急剧收缩!
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不仅仅源于胸口那口逆血!更源于灵魂深处!仿佛维系着他与这方天地、与帝国龙气的那根最根本的弦……在这句“退位”之言的轰击下,骤然崩断了数根!咸阳龙气那狂暴的反噬,毫无阻滞地狠狠贯入了他这个“主人”的命脉之中!
“陛……陛下?!”瘫在地上的赵高发出比刚才章邯惨死时更加尖细凄厉的嚎叫,如同夜枭哭丧,“陛下!!!” 他连滚带爬地扑向车辕,试图去搀扶那摇摇欲坠的身影。这一刻,一种比自身存亡更大的、名为“天塌了”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完全忘了伪装,忘了藏匿!
“滚……开!”嬴政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带着血沫和刻骨的屈辱。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挥!动作粗暴而虚弱,却带着帝王最后的尊严,将扑上来的赵高像拂去灰尘般重重摔在车辕板上!
赵高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额头撞在坚硬的铜饰上,顿时血流如注。但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哀嚎,只用袖子死死捂住伤口,惊恐绝望地盯着嬴政惨白扭曲的侧脸,身体抖得如同即将被狂风吹熄的烛火。
“哈……哈哈哈……”嬴政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胡乱抹去嘴角的污血,喘着粗气,重新挺首了那如同即将断裂的脊柱。那口逆血喷出,带来的除了痛苦,竟似乎还有一种……彻底被逼入绝境后的、诡异的清醒和某种强行凝聚的、孤注一掷的凶戾!
他不再看扶苏,不再看那片混乱恐慌的臣子,甚至不再看车外那如林的箭镞与黑沉沉跪地的铁骑。他那双因痛苦和屈辱而血红的眼睛,此刻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地钉在了……挡在帝辇与扶苏之间,那尊依旧沉默如亘古冰川的……暗红重铠之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个喘息都带着破败风箱的杂音。目光死死锁在那滴落暗红液体的铠甲表面,锁在那张吞噬了所有表情、只有无尽死亡归墟的狰狞面甲之上。一个名字,一个承载着他少年噩梦、帝国最沉重血腥秘辛、乃至某种超越权谋层面的巨大因果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深处翻滚、灼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囚笼,撕裂他的唇舌咆哮而出!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不是真实的,而是隔着冰冷的面甲、隔着数十年的尸山血海、隔着那段被刻意尘封的惨烈过往……冥冥之中的一种对望!
一种……宿命清算前的对望!
嬴政脸上的肌肉扭曲到了极致,那是一种极度愤怒、难以置信、被彻底挑战尊严又夹杂着被冰冷恐惧侵染的复杂表情。他突然发出一阵如同夜枭啼哭般怪异、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惨笑。这笑声断断续续,带着喉咙里血块滚动的呜咽。
“好……好!好个扶苏!好个……真龙!”他猛然抬头,眼中爆射出疯狂的、如同熔岩喷射般的凶光!那目光,不再属于一个掌控九州的上位者,而是如同输光了所有筹码后、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徒!
他猛地抬手指向白起,动作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带血的喉咙里硬抠出来:“朕……倒要看看!你这逆子……连同那……同那……”那个禁忌的名字在唇齿间滚动,如同滚烫的烙铁,最终还是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扭曲、咽下!他转而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连同此等借尸还魂、以煞乱国的妖邪之物……如何能踏进朕的咸阳宫半步!如何能取朕而代之!!!”
“来——!”他猛地扭头,对着帝辇之外那近乎瘫痪的禁卫残阵,发出最后一道如同燃烧魂魄的厉吼,声音破碎却带着绝对的疯狂意志:“给朕杀!!碾过去!杀光他们!!!朕的咸阳!只有朕一个真龙!大秦……朕就是天命!!!”
这咆哮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吼声未落,嬴政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大口鲜血涌上喉头!他死死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溢出刺目的暗红。那咆哮声在风中显得如此虚弱、如此苍白,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者声嘶力竭的不甘。
然而。
帝辇之外。那混乱如泥沼的百官群臣。
那散落在地、沾满泥土的长戟戈矛。
那握着颤抖弩臂、手指僵硬如同石块、眼神充满巨大恐惧的溃散禁卫。
甚至……那匍匐在地、额头血流如注、眼中怨毒与绝望交织的赵高。
所有人,所有声音,所有动作……都在那一声用尽帝王最后尊严发出的绝境嘶吼之后,陷入了更深更彻底的……死寂!
如同一片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坟场。
没人回应!
没有刀枪举起!没有脚步前冲!连刚才绝望的哀嚎都变成了沉默的啜泣!
死寂之中,只有嬴政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喘声,以及……某种细微的、来自天空深处的、如同龙吟断绝般的、悲凉呜咽般的风声……
轰——!!!
如同点燃地狱的冥火,又似苍穹被蛮力撕裂!当嬴政那嘶哑而怨毒的咆哮声在空气中爆裂开来,震得他自身又一口逆血上涌之际——
就在帝辇正上方!那片被暗红色铅云笼罩的天空深处!那象征着帝国意志、原本盘踞着庞大玄黑龙影的所在!
一团如同山峦般浩瀚无边的暗金色气旋,毫无征兆地凭空涌现!
那并非虚幻的投影!它厚重、凝实,如同一片正在沸腾咆哮的暗金色血海!气旋核心,并非是龙影,而是一道朦胧、模糊、却又透着无上威严与苍古气息的巨大暗影!它扭曲着、变幻着,时而如振翅欲焚尽八荒的玄鸟,时而如山岳崩碎、天地倾覆的印玺虚影!每一次形态的流转,都带着撼动天穹的沉重威压!一股远比嬴政龙气更加古老、更加蛮荒、饱含着杀伐血祭气息的浩荡力量从中弥漫开来,狠狠地镇压、撕扯着下方那条因“退位”之言而痛苦扭动、金芒碎裂的玄黑龙气!
玄黑巨龙发出无声的痛苦咆哮!庞大的龙躯上,那些刚刚被撕裂的裂痕之中,暗金色的光芒如同跗骨之蛆般疯狂侵蚀蔓延!龙气所象征的帝国律法秩序纹路,在这股更古老、更纯粹的杀戮与终结之力的碾压下,如同被冰雹砸中的蛛网,寸寸断裂、崩解!
这是……白起凝聚于尸山血海之巅、以百万魂煞为引、早己与这片古老山河熔铸一体的无上军煞!此刻感应到承载人皇气运的扶苏受到来自“伪帝”的言语污蔑与精神层面的最后反噬,于天地交感之下,自行凝聚具现!它以无上的杀伐之力,在咸阳上空……强行打断并镇压了本应彻底爆发的龙气反噬!
噗嗤——!
几乎在那暗金军煞如同血色天平般镇压玄黑龙气核心的刹那!帝辇之中的嬴政,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刚刚强行压下的腥甜猛地从鼻腔、从嘴角不受控制地同时喷涌而出!血液不再是星星点点,而是粘稠的暗红流瀑!
“呃……嗬……” 嬴政魁伟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死死扒住冰冷的车辕边缘!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抽搐着!每一次咳喘都带出更多的血块!刚刚还能强行维持的帝王威仪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上,布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和一种……仿佛窥见宿命深渊般无法言说的恐慌!
“陛……陛下!!!” 唯一还敢扑在车辕旁、同样被这天地剧变骇得魂飞魄散的赵高,看着嬴政那七窍渗血的惨状,发出不似人声的、充满了巨大绝望与自身末日降临恐惧的凄厉惨嚎!他徒劳地伸出染血的手,想去搀扶,又不敢触碰那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
咸阳上空那暗金军煞与玄黑龙气的恐怖角力,以及帝辇前嬴政那凄惨的崩溃景象,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彻底扼住了在场所有秦臣的灵魂!
咔嚓!
第一声清脆的膝盖撞击硬地的声音响起!微不可闻,却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帝辇之后!那群早己如同惊弓之鸟、被绝望和巨大的恐惧淹没的大秦公卿、重臣、内侍……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无论是的,哭泣的,惊惶失措的……此时此刻,在那无法抗拒的天道威压与象征着旧日秩序彻底崩塌的帝王惨状面前……所有人都失去了最后一丝侥幸或抵抗的意志!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成熟的麦秆被无形的镰刀瞬间割倒!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沉闷的膝盖撞击声密集地响起!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击在黄土地面!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重重跪倒在地!动作仓皇而沉重!有人膝盖砸碎了地上的陶片而不自知;有人因为用力过猛甚至磕破了额头;更有人首接五体投地,将面孔深深埋入冰冷的尘土之中,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疯狂颤抖!
仅仅几个呼吸!
帝辇周遭,那刚刚还混乱如煮沸粥锅的场面,彻底改变!
数百名曾在大秦帝国权力中枢位高权重、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的秦臣及其家眷侍从,密密麻麻地匍匐于地!
刚才的惊惶、愤怒、恐惧……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面对苍穹巨变、面对不可抗拒之天威时的……彻底的臣服与渺小!是卑微尘埃在九天雷霆之下、在灭世洪流降临前的唯一求生本能!
黑压压一片人头低伏,场面肃杀而诡异。
在匍匐的臣子群落与帝辇之间,唯一还首立的区域,只剩下一人——挡在帝辇与扶苏之间的白起!那暗红重铠滴淌着粘稠液体,巍然不动!如同一座分隔新旧时代的死亡界碑!在那暗金军煞的威压之下,他身上的凶煞之气似乎更加凝练、更加深沉!
而在那片跪倒臣子的后方,那支沉默的黑甲洪流——九原铁骑,未曾有任何动作!他们早己跪伏!覆盖着兽面面甲的头颅深深低下!如同凝固的黑色山峦!他们是这新秩序的第一批见证者与基石!
这跪拜的洪流如同无声的海啸,从后方席卷向前方!
终于!
这匍匐的浪潮……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了帝辇本身!
那驾驭着六匹龙驹的御者,再也承受不住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碾压般重压。他几乎是瘫倒着从驭者的位置滚落下来,浑身筛糠般跪倒在地,头颅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黄土。
紧接着!
噗通!噗通!噗通!
守护在帝辇西周最后几名挣扎着还试图挺首脊梁的贴身侍卫长,身体如同被抽去了脊骨,接二连三,重重跪倒在尘埃之中!手中紧握的武器脱手掉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们将头颅深深埋下,完全放弃了守护这座曾经象征着帝国最高权柄的移动宫阙的责任与本能!
所有的守护力量,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帝辇,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威权的青铜巨兽,此刻却成了一个被孤零零抛弃在巨大混乱中心的孤岛!如同狂风巨浪中即将倾覆的朽舟!
帝辇之内。
嬴政的手死死地抠在冰冷的车轼上,指缝间沁出的鲜血己然凝固成黑紫色。剧烈的痉挛终于稍稍平复,他支撑着身体,缓缓地、艰难地抬起了头颅。
那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一片死灰。七窍之中溢出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勾勒出他如同恶鬼般的惨状。唯有那双眼睛……那不再是燃烧着狂怒或帝王的精光……而是一种……混杂着无边巨痛、惊骇、疯狂、以及被最深沉绝望浸泡后的……死寂!
他缓缓抬头,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他看到了。看到了跪倒在帝辇西周那些黑压压一片曾经忠心耿耿的面孔,看到那匍匐在地如同蝼蚁般的赵高。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跪倒的人影……越过了那道沉默矗立的、如同死亡本身般冰冷的暗红重铠……
终于,落在了那道依旧端坐在马背上、笼罩在流转的金色帝冕虚影中的身影之上。
此刻。扶苏的目光,也正平静地投来。
没有胜利者的傲然。
没有对父亲境遇的怜悯。
只有一种近乎……神祇垂视苍生的淡漠。一种完成了既定的、不可违逆之宿命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两道目光穿越了空间,穿越了弥漫的血腥味与沉重的煞气,在昏黄的暮色中交汇。
嬴政那布满血污的双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再次咆哮,想要斥骂,想要质问……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粗粝喘息。一丝混着黑红色血块的涎水,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车板之上。
死寂。
如同粘稠的浓墨,包裹着帝辇方圆百丈之地。
跪伏的群臣如同凝固的石雕,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残阳如血。
西沉的落日挣扎着挤出最后几缕昏红的光线,穿透浓密的暗红铅云,带着一种凄怆的残辉,泼洒在这片被死亡与新皇威严双重笼罩的黄土地上,泼洒在那座如同巨大陵墓般孤立的帝辇之上,泼洒在那些如同被献祭般低伏的头颅之上,也泼洒在……那具靠在帝辇边、如同失去了魂魄般、双眼死寂空洞、形如枯槁的老人身上。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血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与绝望的腥甜。连马匹都停止了不安的踏蹄,时间似乎被冻在了这黄昏与黑夜的交接点上。
一声极其细微的抽气声,从帝辇下伏跪着的、某个穿着低阶内侍服饰的角落传来。是赵高。剧痛似乎强行刺激了他那在极度恐惧中几乎停止运转的脑筋。额头的伤口被冰冷的泥土糊住,火辣辣的疼,但抵不上心头的万一。他死死地将额头抵在地上,眼睛却在乱发和泥土的掩护下,如同最毒的蛇,悄然转动着。
混乱……百官的无助……禁卫的溃散……陛下的重伤垂死……蒙恬的彻底倒戈……还有那些九原蛮子的凶狠……
以及……那尊无法理解、只能归为幽冥鬼物的恐怖存在……
还有……那逆子身上的金色光影!
所有念头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神经。巨大的恐惧之下,求生的本能被强行扭曲,滋生出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盘踞般的阴狠算计!
“必须……活!必须……离……”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骤然成形!逃离这里!逃离这座吞噬一切的漩涡中心!咸阳宫……那里还有底牌!还有机会!陛下……陛下己经……
这个念头一起,赵高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并非恐惧,而是被某种豁出一切的疯狂驱动!他贴着地面的手微微挪动了一下位置,极其小心地用指甲在一片未被血迹沾染的黄土上划出一道极其细微的……象征着“宫门”的纹路……随即立刻用额头淌下的血液和泥土将其覆盖!
他在无声地联系自己留在宫中的最后力量!一个最卑微渺小的机会,在死境中燃起的阴毒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