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阴暗潮湿，如同冰冷的水蛭，紧紧吸附着皮肤。但林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也没有丝毫慌乱。她像一个真正结束了一天辛劳的保洁员，步履略显沉重，沿着规划好的撤离路线，不疾不徐地走着。
然而，她的方向并非首接远离“云端”会所，而是绕了一个小圈，走向大楼侧翼的一个紧急消防疏散通道出口。那里相对僻静，此刻更是因为顶层的混乱而无人关注。
走到通道口附近，她没有靠近，而是拐进了旁边一个堆放着清洁推车和大型垃圾桶的拐角。这里更暗，气味也更难闻。她迅速从保洁制服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崭新的蓝色医用口罩，撕开包装，严严实实地戴在脸上，遮住了下半张脸。接着，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顶压得很低的黑色鸭舌帽，替换下头上那顶深栗色的假发。假发被快速卷起塞回口袋。
瞬间，她从“保洁阿姨林小雅”，变成了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看不清具体面容、穿着灰色制服的普通工作人员。伪装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无缝切换。
做完这一切，她才从拐角里走出来，像一个好奇又有些不安的员工，朝着那个消防疏散通道口张望。
通道厚重的防火门紧闭着，但里面隐隐传来混乱的声浪，如同闷雷般滚动。哭喊声、尖叫声、男人愤怒的咆哮、保安的呵斥、物品摔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穿透厚重的门板，显得扭曲而遥远。
砰！
防火门被猛地从里面撞开！
一股混杂着香槟酒气、香水味、汗味和恐慌气息的浊流涌了出来！
首先冲出来的是几个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女宾客，她们的晚礼服被扯乱了，高跟鞋也跑掉了一只，一边跑一边惊慌地回头张望，嘴里语无伦次地叫着：“疯了！都疯了！”“太可怕了！”“快走！快走！”
紧接着，是更多狼狈逃窜的宾客。他们失去了之前的优雅从容，脸上写满了惊骇、鄙夷和急于逃离现场的仓惶。闪光灯的光偶尔从门缝里泄出，伴随着记者兴奋到变调的喊声：“拍！快拍这边！”“赵明轩！看这边！解释一下财务漏洞！”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林晚站在通道口稍远一点、光线昏暗的角落，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隐藏在鸭舌帽的阴影和镜片之后，平静无波地注视着这出闹剧的出口。
很快，目标人物出现了。
两个穿着廉价西装的男女——李建国和王桂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粗暴地架着胳膊拖了出来！他们还在哭嚎挣扎，王桂花头发散乱，鞋子都掉了一只，嘶喊着：“放开我！我要见我闺女！艳儿！我的艳儿啊！”李建国则像头受伤的野兽，红着眼睛咒骂：“你们这帮有钱的狗东西！欺负老实人！李艳！你这个不孝女！天打雷劈啊！”
保安像扔垃圾一样把他们往巷子口一推，恶狠狠地警告：“滚远点！再敢捣乱报警抓你们！”然后迅速关上了厚重的防火门，将里面的混乱暂时隔绝。
李建国和王桂花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看着紧闭的大门和周围冷漠或鄙夷的目光，如同两只被遗弃的老狗，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林晚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没有丝毫停留，重新聚焦在防火门。
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出来的人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赵明轩被两个保安“护送”着走了出来。他之前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凌乱不堪，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斜，脸上赫然带着几道新鲜的血痕！他的眼神赤红，充满了暴怒、屈辱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嘴里还在神经质地低吼着：“贱人！骗子！毁了我！她毁了我！！”他像一头失控的困兽，被保安死死按住肩膀。
在他身后，两个穿着会所制服的女服务员，几乎是半拖半抬着一个己经完全失去意识的女人走了出来——是李艳。
她火红的长裙被撕破了好几处，沾满了香槟酒液、灰尘和……疑似呕吐物的污秽。精心打理的大波浪卷发如同乱草般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的脸颊上，一个清晰的、红肿的五指印触目惊心，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她双目紧闭，身体软绵绵的，像一具被玩坏的提线木偶。昂贵的钻石项链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其中一颗钻石似乎都崩掉了。
昔日的光鲜亮丽、骄傲自信，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成泥，只剩下狼狈不堪和彻底的崩溃。
“啧啧，真惨……”
“活该！这种捞女！”
“那个赵明轩也不是好东西，听说公司财务造假呢！”
“赶紧拍下来！明天的头条有了！”
“真是开了眼了，生日变忌日啊……”
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宾客和闻讯赶来的好事者，对着被拖出来的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
保安不耐烦地将赵明轩推搡到巷子口，又指挥着服务员把昏迷的李艳塞进一辆闻讯赶来的、闪烁着顶灯的救护车里（显然是会所方面怕闹出人命）。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了夜的喧嚣，载着李艳驶向未知的结局。
赵明轩被丢在巷口，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茫然地看着远去的救护车，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如同看猴戏般的目光，再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伤口……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终于彻底将他淹没。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抱住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林晚静静地站在昏暗的角落里，如同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鸭舌帽的帽檐和口罩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透过镜片注视着一切的眼睛，冰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深处的寒冰。
看着李艳像垃圾一样被拖出来，塞进救护车。
看着赵明轩如同丧家之犬般蹲在巷口崩溃哭泣。
看着李艳父母瘫在地上绝望呜咽。
看着周围人群的鄙夷、嘲弄和幸灾乐祸。
前世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飞速闪现：
李艳挽着赵明轩的手，在她面前炫耀新买的钻戒，眼神轻蔑：“晚晚，不是我说你，女人啊，就得对自己好点。找个有本事的男人，比什么都强。你看明轩对我多好？”
赵明轩假惺惺地握着她的手，哄骗她签下高利贷担保：“晚晚，就这一次！等公司拿到投资，我马上还清！我们就有钱结婚了！你相信我！”
张翠芬刻薄的咒骂：“丧门星！又欠一屁股债！你怎么不去死？！”
王老五狞笑着将她推向天台边缘：“还不上钱？那就下去跟阎王爷借吧！”
那些被欺骗、被背叛、被压榨、被推向死亡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汹涌的岩浆，与眼前仇敌们狼狈崩溃的画面轰然碰撞！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快意，如同淬毒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林晚的西肢百骸！那并非狂喜的灼热，而是深寒的、带着血腥味的畅快！仿佛堵塞了亿万年的血管被瞬间疏通，淤积了无数个日夜的毒血被狠狠排出！
口罩下，她的嘴角无法抑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不是笑容，而是一种肌肉的痉挛，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扭曲的释放。冰冷的如同细密的冰针，扎进她的每一寸神经，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刺激。
痛吗？
绝望吗？
被所有人唾弃的滋味，好受吗？
这只是开始。
是你们欠我的利息。
本金，我会连本带利，亲手来取！
她最后看了一眼巷口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崩溃的赵明轩，绝望的李家父母，还有救护车远去时闪烁的、如同地狱引路灯般的红光。
然后，她没有任何留恋，如同一个真正的、对八卦毫无兴趣的、只想早点下班休息的工作人员，转过身，压低了帽檐，步履平缓地融入了城市更深沉的夜色之中。
脚步依旧带着保洁员特有的、略显沉重的疲惫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沉重的步伐下，踩踏的是仇敌们碎裂的脊梁。
口罩隔绝了外界污浊的空气，也隔绝了她唇角那抹冰冷到极致、也快意到扭曲的弧度。
复仇的滋味，如同饮鸩止渴。
冰冷，剧毒。
却让她甘之如饴。
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繁华与阴暗交织的街道，走向她那藏匿于城市褶皱深处的“幽灵小屋”。每一步，都离那个名为“林晚”的过去更远，离那个名为“审判者”的未来更近。
口袋里，那张匿名手机卡轻微震动了一下。
她摸出来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条自动推送的本地社会新闻快讯标题：
“突发！‘云端’会所生日派对变闹剧！名媛李艳学历造假、私生活混乱被当众揭穿！男友赵明轩涉嫌财务造假遭投资人离场！”
林晚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滑过，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她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熄灭。
如同为今晚这场华丽的葬礼，轻轻合上了棺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