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倾羽看着递到眼前的红头文件,再看向陆晏临帽檐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头那点惊愕和疑虑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诞的明悟和……一丝隐秘的安定。
他用了最霸道、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把“契约婚”的幌子,完全正当,完全程序合理地掩盖起来。
用几辆军车、红头文件、挎枪警卫和“刻不容缓”命令高调实施,既保证了合作时做出的承诺,又不至于把两人后路逼到绝境。
这男人,手段真是了得。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伸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任命书。
指尖冰凉,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却仿佛有电流窜过。
“好。”她声音清晰冷静,“等我收拾一下。”说完她便转身进屋,动作利落。
陆晏临不再看她,冷冽地扫过院子里噤若寒蝉的众人,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让王桂香她们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脖子。
“你们都过来。”
他朝小武低语几句,身后所有年轻士兵,包括小武也毫无反抗。径直踏进屋里,麻利地帮方倾羽收拾起来。
在整理东西这一块儿上,就没多少人能比得过军队里出来的。
匆匆几分钟,几包行李就被他们一手一个抗上了车。
当然,也是方倾羽东西很少的原因。
当方倾羽拿着记录本出来时,小武已经拉开了第二辆吉普车的后车门,像一尊门神般肃立。
方倾羽有些尴尬,面上却沉稳得很。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坐进温暖的车厢。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窥探。
引擎再次轰鸣,几辆军车如同来时一般,卷起漫天雪尘,大张旗鼓地驶离了红星村。
王桂香看着那消失在风雪中的车尾灯,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恍然大悟的响亮:
“我的老天爷!原来是接方丫头去军区管种地去了!叫啥来着……啥技术轮值?
陆首长这是把丫头当国宝供起来搞项目啊!啥军婚契约婚的,净瞎传!这不耽误咱丫头干正事嘛!”
李春莲也猛点头:“就是就是!没听那文件念的?‘越冬蔬菜高产稳产’!‘重点攻坚’!这才是天大的正事!
我就说倾羽咋懵圈成那样,还支支吾吾的!这孩子也真是出息了,能被首长这么看重!”
人群里,林娇娇死死盯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刚才那些军车、那挎枪的警卫、那红头文件、那“首席技术负责人”的头衔……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
即便不是军婚,这也分明是陆晏临用最高规格,给方倾羽那贱人镀了一层金身!
她心头那点侥幸彻底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怨毒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军区家属院一号院,与红星村冻得硬邦邦的土坯房隔着千山万水。
推开两扇坚实的大铁门,就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大院。
陆晏临住的是一个小独栋,堂屋很是敞亮,干净齐整。
主卧床比土炕大,床上铺着半新棉褥。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立柜,最醒目的是一张光洁的书桌和一把结实木椅。
这说明,他哪怕丛军区“下了班”,回到住处也要自己再安排“上班”。
方倾羽拎着少得可怜的行李站在堂屋中央,被暖气包裹着,浑身僵硬的骨头缝仿佛一点点在融化,
她想起自己在沪市曾经的那个“家”,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虚浮感。
身后门廊传来小武放下最后一个搪瓷脸盆的轻微碰撞声,随后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院外,还轻巧带上了门。
寂静落下。
只有炉子爆出噼啪碎响,和窗外风雪扑打窗纸的呜咽。
陆晏临就站在堂屋通往里间的门框边,高大身影几乎挡住了那边透进来的光线。
军装外套被他脱下搭在臂弯,仅着笔挺的常服衬衣,肩章的线条在微弱的光里显得格外冷硬。
他正低着头,慢条斯理,一颗一颗地解着袖口的黄铜纽扣。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沉稳,仿佛在拆解一件精密的武器部件。
房间里暖烘烘的,可丝丝寒气似乎仍顺着窗缝钻进来,在他周身无声弥漫。
解完袖口,他抬眼看过来,眉头却微蹙着,越过方倾羽,落在她脚边那个小小的粗布包裹上。
“东西不多。”方倾羽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带着一点初入陌生环境的干涩,“就几件换洗衣服,和记录本。”
那是她专门做给人看的东西,自从有了空间以后,她再也不必担心重要物品暴露的问题。
陆晏临“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目光转回,又落在方倾羽洗得发白的袖口和那点擦不掉的污痕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他下颌微不可察地绷了绷,抬手指了指堂屋西面一扇紧闭的房门。
“我住那间,”然后侧开身,露出完整的主卧,“你住这里。”
方倾羽有些惊讶,那间房的房门是半敞着的,一眼看过去桌上堆满文件。相比之下主卧的桌子只承担了几本书而已,很显然那个房间正是“书房”。
对陆晏临来说,她方倾羽不过是个有点本事,也有利可图的“落魄千金”、“乡野村妇”,需要如此关怀备至吗?
而且说实话,她虽然答应了住进军属院,直到现在也没有实感居然真的要和这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同居”。
尤其对方还是真正权力在手,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定她生死的“长官”。
空气再次陷入微妙的凝滞,只有煤火燃烧的声音仍固执地填充着沉默的间隙。
陆晏临解开了领口的向来捂得严实风纪扣,似乎觉得这屋子有些闷热。他踱步到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硬木的上轻敲。
像是在检查它的厚度是否足够承载未来的繁重,又像是在无端驱逐着什么无形的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清嗓子,咳了两声,开口道:“我的伤……好了很多。你的能力很强,方法很有效,医生都说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方倾羽看着他始终不曾正面以待的脸,忽然觉得这人今天怎么好像有些不太一样?说不上来,就是有股子别扭劲儿。
“咳,总之……谢谢。”
嗯?
“害羞?”方倾羽心中大为震惊,一不小心就把想法脱口而出。
然后她就看见,身体和嘴都硬得不行的铁血战士耳朵红得跟棚里番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