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深海方舟”宽敞明亮的船舱内。柔和的模拟天光落在轮椅上的老人陈玄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如同来自坟墓的腐朽与沉重气息。他枯槁的手指，如同几截风干的树枝，微微颤抖着，拂过悬浮在轮椅扶手上方、一个缓缓旋转的幽蓝色全息投影。
投影的核心，是一个令人心悸的巨构体。
它如同从地狱深渊中生长出的畸形巨兽，深深扎根于一片漆黑冰冷的背景之中。那背景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由无数代表深海压强、复杂洋流和强磁场的扭曲光线构成，冰冷、死寂、吞噬一切光线的深蓝。巨构体本身庞大得超乎想象，结构复杂而狰狞，主体是无数扭曲盘旋的、如同巨型金属藤蔓或某种深海节肢动物甲壳般的暗沉结构，层层叠叠，盘旋向下，深深刺入投影底部那片象征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绝对黑暗之中。在巨构体的核心区域，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幽蓝色能量管道汇聚而成的球状结构，如同恶魔的心脏般缓慢搏动着，散发出冰冷而强大的能量辉光。
这就是“灰塔”！隐藏在万米深海之下的炼狱堡垒！
陈玄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那幽蓝搏动的“心脏”，死寂中透着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刻骨的恨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那投影散发着真实的寒意。
“‘灰塔’…”老人沙哑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腐朽的肺叶里艰难挤出，带着沉重的喘息，“…不是塔…是‘锚’…钉在…归墟之眼…上的…锚…”
“归墟？”陆沉舟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他站在轮椅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在老人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手中依旧紧握着那半截暗沉如血、血锈斑驳的断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赤红的眼眸深处，是强行压制的惊涛骇浪。前世破碎的记忆——冰冷的实验舱、刺眼的无影灯、连接在身体上的冰冷管线、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被当作物品般切割研究的痛苦和屈辱——正与眼前这深海巨构的投影疯狂重叠、撕扯着他的神经！十三号实验体…归舟…原来，他前世的身份，竟是如此不堪的起源！
“‘归墟’…”陈玄策艰难地吸了口气，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传说…万物终结…之地…也是…生命…起源…之穴…”他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向全息投影底部那片象征深渊的绝对黑暗，“‘灰塔’…找到了它…或者说…找到了…它遗留的…残骸…”
他的手指在投影上虚点了几下。幽蓝色的“灰塔”模型旋转、放大，其核心搏动的能量球体内部，显露出一些极其细微、如同星尘般的金色光点。这些光点极其微弱，却散发着一种古老、神圣、同时又带着一丝非人冷漠的奇异气息。
“‘源质’…”陈玄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和无法掩饰的厌恶，“…上古…神魔…或…更高存在…陨落后…残留的…生命本源…法则碎片…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与…知识…”
船舱内一片死寂。沈砚、徐医生、林晚都屏住了呼吸，被这颠覆认知的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神魔？源质？归墟？这些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词汇，此刻却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归舟计划’…”陈玄策的目光转向陆沉舟，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深切的悲悯，“…始于…窃神…或者说…渎神…”
投影再次变化。幽蓝的“灰塔”模型旁，浮现出另一组动态画面。冰冷的实验室场景，无数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身影在忙碌。画面中心，是数十个巨大的、浸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透明培养舱。舱内，悬浮着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带着非人特征的胚胎！有的覆盖着细密的鳞片，有的生着复眼，有的肢体扭曲如同节肢动物…
“‘灰塔’…用最先进的…基因编译技术…结合…窃取的‘源质’…制造了…最初的…‘容器’…”陈玄策的声音干涩而痛苦，“…试图…培育出…能承载‘源质’力量…并受他们控制的…‘新神’…或者说…武器…”
画面快速切换，大部分胚胎在发育过程中崩溃、溶解、化为营养液中的一滩污秽。只有极少数能存活下来，但也呈现出各种可怕的畸变和失控。
“失败…‘源质’…蕴含的法则…过于高等…混乱…人造的躯壳…如同纸船…无法承载…风暴…”陈玄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陆沉舟身上，带着一种洞悉灵魂的穿透力，“…首到…‘灰塔’…转换了…思路…”
投影上，一个相对“正常”的人类胚胎影像被放大。胚胎周围，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光点正在被注入。
“‘源质’…需要…与之相性更高的…载体…”陈玄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讽刺，“…有什么…比…自然演化…筛选了亿万年的…人类基因…更稳定…更具…可塑性的…‘温床’呢？”
“所以…”陆沉舟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他们开始…在人身上…做实验？”他紧握着断矛的手微微颤抖，前世被束缚在实验台上、被冰冷器械切割研究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是…筛选…与…融合…”陈玄策纠正道，语气带着冰冷的残酷，“…大规模的…秘密筛选…寻找…基因序列中…存在特殊‘共鸣点’…能与特定‘源质碎片’…产生微弱契合的…个体…尤其是…新生儿…胚胎…”
画面再次变化。一个巨大的数据库模型浮现，无数代表人类基因序列的光点如同星河般闪烁。其中，有极其稀少的一些光点，被标注上了特殊的金色标记。
“被筛选出的…个体…被称为‘种子’…”陈玄策的手指划过那些金色光点，“…他们会被秘密带走…植入…经过稀释和特定调制的…‘源质碎片’…进行…融合实验…”
投影上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的虚拟影像，他闭着眼，悬浮在冰冷的实验舱中，身体各处连接着无数管线。一些极其细微的金色光流，正沿着管线缓缓注入他的身体。影像旁边，标注着冰冷的代号：【GV-013】。
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虽然影像模糊，但那眉眼轮廓…那沉睡的姿态…分明是年幼时的自己！前世在实验室中那些被刻意遗忘、被痛苦尘封的冰冷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心理防线！冰冷的束缚带、刺入血管的针头、撕裂灵魂的剧痛、研究员冷漠的注视…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他赤红的眼眸瞬间被混乱的血色风暴充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体内刚刚平息的金红力量隐隐有失控的迹象！断矛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暴怒，矛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沉舟！”林晚看到丈夫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徐医生死死拉住。
“融合…是…残酷的…”陈玄策的声音带着沉痛的叹息，仿佛也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源质’…蕴含的法则碎片…哪怕经过稀释…对于人类脆弱的灵魂和肉体…也是毁灭性的冲击…绝大部分‘种子’…在融合过程中…精神崩溃…肉体畸变…化为…实验失败的…残渣…”
投影上，那些被标注为金色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黯淡、熄灭。只有代表【GV-013】的光点，虽然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只有你…十三号…”陈玄策浑浊的目光落在陆沉舟身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你的精神…你的意志…你的身体…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契合度与…韧性…你…承受住了…初步融合…成为了…‘归舟计划’…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相对‘稳定’的…活体容器！”
容器！
活体容器！
陆沉舟的呼吸猛地一窒！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沸腾！原来前世的自己，从出生起，就是一个被精心挑选、被强行改造、被当作物品般禁锢研究的容器！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承载那些该死的“源质碎片”？！
“那…渺渺呢？！”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挣脱徐医生的手，冲到轮椅前，美丽的眼眸盈满了泪水，死死盯着陈玄策，“我的渺渺！她为什么是‘钥匙’？！她和这个…这个该死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陈玄策的目光缓缓转向林晚，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更深的悲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操控投影。代表陆沉舟【GV-013】的光点旁边，浮现出另一组极其复杂的、如同双螺旋结构被某种金色能量缠绕的基因序列模型。
“因为…奇迹…”陈玄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苦涩，“…或者说…‘灰塔’…最恐惧的…‘意外’…”
他的手指点在陆沉舟的基因模型上：“你的融合…虽然‘稳定’…但‘源质碎片’…己与你自身的基因…深度嵌合…如同…烙印…无法剥离…只能…控制…”
接着，他的手指移向旁边那组缠绕着金光的基因模型：“…林晚女士…你…并非…普通中产家庭独女…”他的目光带着穿透性的力量，仿佛看穿了林晚的血脉，“…你的母系血脉…极其古老…隐晦…其基因序列中…存在着一些…极其罕见的…‘沉寂片段’…这些片段…在人类基因库中…出现的概率…低于亿万分之一…它们…如同…上锁的秘匣…”
投影上，林晚的基因模型中，一些特殊的区域被高亮标出，呈现出一种沉睡的、封闭的状态。
“当你的血脉…与十三号…这个‘源质容器’…结合…”陈玄策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你们的孩子…渺渺…她的基因…在孕育过程中…发生了…‘灰塔’…做梦也想不到的…异变！”
投影上，代表渺渺的基因模型浮现。那是一个无比纯净、无比稳定的双螺旋结构。而在其核心位置，一点纯粹到极致、散发着温暖柔和光芒的金色光点，如同初生的太阳，静静悬浮着。这光点与陆沉舟基因模型中那些狂暴、嵌合、如同烙印般的金色能量碎片截然不同！它纯粹、自然、充满生机，仿佛天生就该存在于此！
“‘源质’…在渺渺体内…没有被…‘融合’…也没有…‘烙印’…”陈玄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敬畏的颤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点纯粹的金芒，“…它…被…‘唤醒’了！以一种…最本源…最纯净…最和谐的…方式…与她自身的生命…完美…共生！”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和陆沉舟，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渺渺…她不是…容器！她是…自然的觉醒者！是‘源质’…在这个时代…选择的…最完美的…原生载体！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能真正开启‘源质’奥秘…甚至…沟通…‘归墟’深处…更高层次力量…的…‘钥匙’！”
“钥匙…原生载体…”林晚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的渺渺…她天真无邪的女儿…竟然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
陆沉舟心中的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林晚！渺渺是“钥匙”！纯净载体！不是被制造，而是天生的觉醒者！这解释了为何“灰塔”要不惜一切代价清除或控制她！她代表着“灰塔”无法掌控的力量，代表着他们“窃神”计划最大的威胁和变数！
“所以…”陆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裴铮…或者说‘灰塔’…前世要清除晚晚…是为了灭口…防止林家血脉的秘密泄露…更要清除渺渺…是因为她这把‘钥匙’…超出了他们的掌控…成了最大的风险源？”
“是…”陈玄策艰难地点头，“…清除…或者…在‘钥匙’成长到…不可控之前…将其…‘回收’…进行…‘净化’…与…‘重塑’…抹除她的…自我意识…将其…变成…一把…纯粹的…可控的…‘工具’…”
“净化…重塑…”林晚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无法想象，如果前世沉舟没有重生，如果渺渺落入那些恶魔手中…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那…那现在呢？”沈砚的声音带着焦急，“‘灰塔’肯定知道林姐和渺渺没死！他们一定会再次动手！我们该怎么办？舟哥体内的‘源质’呢？还有赵哥…”他看了一眼被安置在远处、覆盖着白布的赵志成遗体，声音哽咽。
陈玄策的目光转向陆沉舟，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十三号…你的情况…很特殊…也很…危险…”
“你体内的‘源质碎片’…在当年那次…‘意外’中…随着你的死亡…本应…消散…”他的手指点向陆沉舟的心脏位置，“…但你的重生…带着…前世的部分灵魂烙印…也…意外地…带回了…与那碎片…最深层的…联系…”
投影上，代表陆沉舟的【GV-013】光点内部，一丝极其微弱、却极其坚韧的金色丝线，连接着心脏的位置，丝丝缕缕地延伸向虚空的深处。
“‘灰塔’…无法…首接定位…或控制…你体内…残存的…联系…”陈玄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但…它就像…一个…无法关闭的…后门…一个…指向你存在的…微弱…信标…尤其是在…你情绪剧烈波动…或者…主动引动…前世力量时…这个信标…就会…变得…清晰…”
陆沉舟心头一沉！原来如此！难怪“灰塔”能一次次精准定位！难怪“蚀骨”能对他发动神经共振攻击！他体内残存的“源质”联系，就是最大的破绽！
“至于…你觉醒的力量…”陈玄策的目光落在陆沉舟手中紧握的断矛上，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近乎狂热的光芒！“…那不是…‘源质’的力量！孩子！”
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半截暗沉如血的断矛，指向矛杆上那两个血锈斑驳的古老篆字：
“那是…‘虎贲’的…薪火！是…人族…不屈战魂…在尸山血海…在绝境之中…点燃的…生命之火！是…意志…与…信念…的…具象！”
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嘶吼的力量，虽然沙哑破碎，却充满了穿透灵魂的震撼：
“‘源质’…是窃来的神火…冰冷…强大…却…不属于你！”
“而这…虎贲的薪火…才是…真正…根植于你血脉…燃烧于你灵魂…属于你…陆沉舟…自己的力量！”
嗡——！！！
断矛仿佛回应着老人的话语，矛身猛地发出一声清越的、如同龙吟般的嗡鸣！暗沉的矛身上，那些斑驳的血锈之下，隐隐有极其微弱的金红光芒流转，一闪而逝！一股苍凉、不屈、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磅礴战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矛身内缓缓苏醒！
陆沉舟紧握断矛的手猛地一紧！赤红的眼眸中，翻腾的血色风暴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震撼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前世战场上，赵志成用身体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那声“虎贲不灭”的咆哮，与此刻断矛的嗡鸣，与老人嘶吼的话语，在他脑海中轰然共鸣！
虎贲的薪火…人族不屈的战魂…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尖锐、频率高到刺穿耳膜、带着毁灭性压迫感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深海方舟”的船舱！红色的应急灯疯狂闪烁，将每个人惊骇的脸庞映照得一片血红！
“怎么回事？！”徐医生脸色剧变，猛地看向船舱西周的控制台。
“警告！侦测到超高强度深海广域主动声纳阵列扫描！来源指向：西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区域！扫描模式：超精细生物基因特征识别！能量层级：毁灭级！”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船舱内回荡。
沈砚己经如同炮弹般冲到了主控制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屏幕上，代表着“灰塔”位置的幽蓝光点剧烈闪烁，无数道无形的、代表声纳扫描的波纹正以它为中心，如同巨大的渔网般，朝着全球海域和大陆架方向疯狂扩散！
“妈的！是‘灰塔’的‘深渊之眼’阵列！他们启动了最高功率的广域基因扫描！”沈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愤怒，他猛地抬头，看向陆沉舟和林晚，嘶声吼道：
“舟哥！林姐！他们在扫描渺渺！扫描她的基因特征！那个纯净载体的独特生物信号！”
“位置…位置被锁定了！信号源在…在城西！那个…那个前世渺渺待过的…阳光福利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