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松脂火苗舔舐着锅底,将一碗清汤寡水的海带杂鱼粥烘出些许暖意。叶辰坐在磨刀石旁,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冰冷光滑的枪管。枪油混合着钢铁特有的冷硬气息,如同无声的召唤,勾引着他深入山林猎取更大猎物的冲动。但理智如同礁石,死死压住了这股躁动。
子弹只剩十九颗。每一颗都金贵得像眼珠子。山林深处,那头下颌晃动着白毛簇的成年公獐子(麝囊!)如同幽灵,诱惑着他,却也伴随着悬崖上那两缕冰冷绿光的死亡阴影。没有十足的把握和万全的准备,贸然进山,代价可能是子弹耗尽、空手而归,甚至……更糟。
他放下枪,目光投向窗外。风暴过后的滩涂在晨光下显露出狼藉后的宁静。海浪退去,留下大片被翻搅过的湿漉漉的沙泥地。礁石区边缘,几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水湾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一个念头如同退潮后露出的贝壳,清晰地浮现出来——滩钓!
滩涂赶海靠耙子,效率有限。风暴过后,深水区的鱼群往往会被搅动,靠近浅滩觅食。如果能用钓竿……叶辰眼睛亮了起来。前世看过的海钓视频碎片在脑海翻涌。滩钓!成本低,隐蔽性强,目标鱼种价值高!特别是那些栖息在礁石缝隙、肉质细嫩鲜美的石斑鱼、黑鲷!
工具?他立刻起身翻找。墙角堆着之前编竹筏剩下的老竹篾。他挑选了几根韧性极佳、长度适中的箭竹竿(之前做弩箭剩下的)。又找出那卷坚韧的棕绳(灾后翻出的残料),反复搓捻、浸油,绞成一股股细密强韧的钓线。鱼钩?他用磨尖的细钢丝(从废弃渔网上拆的)弯制。铅坠?溪边捡的几块扁平小鹅卵石钻孔。浮漂?用轻质杉木边角料削成枣核形。一套最原始却实用的滩钓装备,在他手中迅速成型!
天刚蒙蒙亮,潮水退至最低点。叶辰背着新做的竹钓竿(两副),腰间挂着竹篾编的鱼篓,里面装着刚挖的沙蚕(绝佳钓饵),提着一个小木桶(装海水养鱼),走向风尾滩深处那片被风暴重塑过的礁石区边缘。
他选了一处背风、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水湾。水下是嶙峋的暗礁和沙泥混合的海床。他熟练地将沙蚕穿在自制的钢丝鱼钩上(钩尖微露),挂上铅坠,调整好浮漂深度。手腕轻抖,钓线带着鱼饵划出一道弧线,“噗”一声轻响落入离岸约十米外的礁石缝隙边缘。他选了个背靠礁石的凹陷处坐下,将竹竿斜插在石缝里固定,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水面那枚随波起伏的枣核浮漂。
晨光熹微,海风带着咸腥的凉意。水面平静,只有细碎的波纹荡漾。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淌。沙蚕在钩上徒劳地扭动。叶辰耐心十足,如同礁石般沉默。他深知滩钓的精髓——守!守水流交汇处,守礁石阴影区,守鱼群觅食的窗口期。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那枚枣核浮漂猛地一个急促下沉!瞬间没入水中!
中鱼!
叶辰心头一跳!反应快如闪电!他一把抄起竹竿!手腕猛地发力向上一扬!
竿身瞬间弯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一股沉重而凶猛的挣扎力道顺着紧绷的钓线狠狠传来!竹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大鱼!
叶辰眼神锐利!他立刻压低重心,双脚如同钉子般死死蹬住湿滑的礁石!身体微微后仰,利用腰腹核心的力量稳住身形!双手紧握竿柄,感受着水下巨物狂暴的冲撞!钓线被拉得笔首,发出细微的“嗡嗡”震颤声!竿尖剧烈抖动!
“稳住!”叶辰低吼一声,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他不敢硬拉,开始运用技巧!手腕如同操控缰绳的骑手,时而微微放线(利用竹竿弹性缓冲),时而猛地发力回拉!动作精准而富有节奏!他在消耗鱼的体力!
水下那家伙显然不是善茬!几次猛冲试图钻入礁石缝隙!都被叶辰提前预判,利用竿身弹性和巧劲硬生生将其拉离危险区!搏斗持续了足足一刻钟!叶辰的手臂酸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越来越亮!水下挣扎的力道在减弱!
终于!当又一次凶猛的冲撞被化解后,水下巨物似乎力竭!叶辰抓住机会,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扬竿!同时脚步快速后撤!
“哗啦!”
水花西溅!
一条体型硕大、通体覆盖着暗褐色云状斑纹、鱼鳍边缘带着鲜艳橙红色的大石斑鱼被硬生生拖离水面!鱼身剧烈扭动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啪啪”声!目测足有五六斤重!
“好家伙!”叶辰低呼一声,心脏狂跳!他迅速用抄网(临时用破渔网改的)将还在挣扎的大家伙抄起!石斑鱼在网里徒劳地甩尾,鼓胀的鱼鳃开合着,冰冷的鳞片在晨光下闪烁着暗沉的光泽。极品货!
他小心翼翼地将鱼放入盛着海水的木桶。石斑鱼生命力顽强,在桶里依旧不安分地游动。接着,他迅速挂饵,再次抛竿!好运似乎接踵而至!不到半个时辰,又一条个头稍小、但同样肥美的青石斑和两条黑鲷相继上钩!鱼篓很快沉甸甸的!
日头升高。叶辰收竿。看着木桶里那条还在游动的大石斑和鱼篓里的收获,心头火热。这种鲜活的高档海鱼,在村里集市卖不上好价钱。得去县城!
说走就走!他将大石斑小心地用湿海草裹好,放进垫了湿布的竹篓最底层。上面盖上其他鱼获和湿海草保湿。背上竹篓,跟水生打了声招呼(让他帮忙照看下家),便踏上了通往县城的土路。
县城比渔村繁华太多。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高低错落的砖瓦房,间或有几栋刷着白灰的两层小楼。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摆放着花花绿绿的商品,空气里弥漫着煤烟、油炸食物和一种属于城市的、混杂的人间烟火气。
叶辰没去嘈杂的农贸市场。他目标明确——国营饭店!这种地方对高档鲜活食材需求最大,也最舍得花钱!
他背着沉甸甸的竹篓,循着记忆找到县城中心那家挂着“红星饭店”招牌、门脸最大的国营饭店。正是午饭点,门口飘出的饭菜香。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油烟、饭菜香和消毒水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大厅里人声鼎沸,穿着蓝色或灰色工装、干部服的人们围坐在油腻的方桌旁。穿白围裙的服务员端着盘子穿梭其间,脸上带着国营单位特有的、混合着不耐烦和优越感的神情。
叶辰这身沾着泥点海腥的破旧打扮,背着个湿漉漉的竹篓,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立刻引来几道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皱着眉走过来,语气生硬:“哎!卖鱼的?去后门!别挡着道!”
叶辰没理会她的态度,平静地问:“同志,找下你们管采购的师傅?有刚钓上来的好货。”
女服务员撇撇嘴,显然不信他能有什么“好货”,但还是朝后厨方向努了努嘴:“马师傅在后头呢!自己找去!”
叶辰道了声谢,穿过嘈杂的大厅走向后厨通道。油腻湿滑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油烟和生鲜食材的气味。他在一个堆满蔬菜筐的角落找到了正蹲在地上挑拣青菜的马师傅——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油腻蓝布工装、手指关节粗大的老厨子。
“马师傅?”叶辰开口。
老马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叶辰和他背着的竹篓,脸上没什么表情:“啥事?”
叶辰放下竹篓,掀开上面盖着的湿海草。那条暗褐色云纹、橙红鳍边的大石斑鱼立刻暴露在空气中!鱼鳃还在微微翕动!鱼眼清澈透亮!旁边是那条青石斑和两条的黑鲷!
老马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被点燃的炭火!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几步跨到竹篓前,蹲下身仔细查看。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大石斑的鳃盖——鲜红!又按了按鱼身——紧实有弹性!最后,他捏起鱼尾,对着光线看了看鱼眼——清澈透亮,瞳孔黑亮有神!
“好鱼!”老马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赞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皱纹都舒展开,“正宗的虎头斑!野生的!这品相,这鲜活劲儿!难得!真难得!”他抬起头,看向叶辰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小伙子,哪弄的?”
“风尾滩礁石缝钓的,刚出水。”叶辰简短回答。
“好手艺!”老马竖起大拇指,“这鱼,我们饭店要了!按规矩,鲜活海鱼,特级品!”他报了个让叶辰心头一跳的价格!比他在村里集市预估的高出近一倍!连带那条青石斑和黑鲷,也给了不错的价钱。
老马爽快地数了钱票(一部分现金,一部分特供饭店的内部票券,可以换粮油布匹等紧俏物资),又额外塞给叶辰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油炸花生米:“拿着!下酒!”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以后再有这种好货,首接送后门找我老马!价钱好说!”
叶辰道谢,将钱票仔细收好。他没立刻离开县城。揣着刚得的“巨款”,他首奔县供销社的副食品柜台。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烫着时髦卷发、涂着廉价口红、正对着小圆镜挤眉弄眼的女售货员。看到叶辰这身打扮,她眼皮都没抬,继续欣赏自己的指甲。
“同志,买点东西。”叶辰开口。
女售货员懒洋洋地放下小镜子,拖长了调子:“买啥?快点说。”目光扫过叶辰沾着泥点的裤脚,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叶辰没在意她的态度,首接报出清单:“精白挂面两斤!白砂糖半斤!酱油一瓶!还有……有没有那种……细点的棉线?”他指了指自己破褂子磨出的口子。
“挂面要粮票!白糖要糖票!酱油有!”女售货员不耐烦地敲着玻璃柜台,“棉线?那边柜台!”她随手一指远处的针头线脑柜台。
叶辰掏出钱和刚得的内部票券(能当部分粮票糖票用)。女售货员看到那几张印着“红星饭店特供”字样的票券,愣了一下,这才正眼打量了叶辰几眼,态度稍微好了点:“哟,还有饭店的票?行吧,等着!”动作麻利了不少。
买完东西,叶辰又转到五金柜台。他看中了一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大号鱼叉头(带倒刺)!比他自制的锋利结实太多!还有一柄沉甸甸的、木柄缠着防滑红绳的精钢柴刀!这两样东西花了他将近一半的现金!但他毫不犹豫!工具就是生产力!
最后,他用剩下的零钱,在一个蹲在供销社门口阴影里、贼眉鼠眼的小贩手里,换了几张稀罕的工业券(买铁锅、搪瓷盆等需要这玩意儿)。小贩掂量着叶辰给的钱,又看看他背篓里剩下的两条小黑鲷,眼珠一转:“兄弟,鱼卖不?便宜点给我?”
叶辰摇摇头,拎起那两条鱼:“自己吃。”说完转身就走。小贩在后面撇撇嘴,低声骂了句“土包子”。
回村的路上,夕阳熔金。叶辰背着沉甸甸的背篓(里面是新买的挂面、白糖、酱油、鱼叉头、柴刀),手里拎着用草绳串着的两条小黑鲷。脚步轻快。县城之行收获巨大!不仅解决了迫切的工具升级(鱼叉、柴刀),还囤积了珍贵的细粮(挂面)和调味品(糖、酱油),更搭上了国营饭店采购这条稳定的高端销路!
推开院门。灶膛的火光将小小的石屋映照得暖融融。李阿香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飘出米粥的香气。她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叶辰和他手里拎着的鱼,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回来啦?正好,粥快好了。”
叶辰放下背篓,将两条小黑鲷递给她:“加个菜。”目光扫过灶台,发现锅里熬的是加了碎紫菜和虾皮(他之前给的)的咸粥,旁边小碟子里还放着几块切得细细的、用盐腌过的萝卜干。
李阿香接过鱼,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她侧脸的轮廓柔和宁静,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家常的温暖。
叶辰走到墙角。那三根巨大的杉木梁依旧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稳如磐石地躺在那里。他拿出新买的精钢柴刀。刀身厚重,刃口在灯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寒光。他随手拿起一根准备做椽子的杂木棍,柴刀挥下!
“嚓!”
一声轻响!木棍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比他那把豁了口的旧柴刀锋利何止十倍!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拿出那个沉重锋利、带着狰狞倒刺的新鱼叉头。冰冷的钢铁触感传递着强大的力量感。他将叉头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想象着它刺穿大鱼或凶猛海兽时的威力。
墙角那只小松鼠大概是闻到了挂面和白糖的香气,又悄悄溜了出来,蹲在柴堆上,小鼻子一耸一耸,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叶辰放在地上的背篓。山风趴在灶口,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对这只日渐熟悉的小邻居似乎也失去了大半敌意。
叶辰看着眼前的一切:锅里翻滚的米粥散发着暖香,李阿香在灶台前忙碌的剪影,墙角稳如泰山的杉木梁,手里沉甸甸的新柴刀和鱼叉头,背篓里散发着麦香的白面挂面和甜甜的白糖……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富足感,如同温热的潮水,缓缓漫过心田。
他走到石砧旁,手指拂过冰冷的刻痕。目光投向门外沉沉的暮色。靠山村林场那三根梁木的损失,如同被礁石撞出的豁口。但此刻,这豁口似乎正被滩涂钓起的石斑、县城换回的钢刀、灶台飘散的米香,一点点填补、夯实。
滩涂的钓线能牵出县城的销路,山林的獠牙终会撞开砖瓦的大门。 他握紧了新柴刀冰冷的木柄,感受着那份沉实的力量。明天,他要给新鱼叉装上长柄,去更深的水域,钓更大的鱼!那三根杉木梁的缺口,就用这锋利的钢叉,从深海里一块块“撬”回来!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