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简陋粗布口罩的阻隔,如同千山万水。沈诺浑浊、涣散的目光,穿透污浊的空气和简陋的防护,艰难地落在林晚身上。那双被高烧和脱水折磨得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无边无际的痛苦、沉重的疲惫,以及一种刚从最深沉的死亡深渊边缘挣扎回来的、近乎茫然的空洞。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流声,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那无声的疑问——“你是谁?我在哪里?”——清晰地写在他茫然而脆弱的眼神里。
林晚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震惊、怜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冲撞。她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腾的思绪,维持着作为医者最后一丝冷静。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浓烈醋味、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灼烧着她的喉咙。
“别动。”她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你在安全的地方。我是护士,林晚。你在发烧,伤得很重,需要安静。”她迅速而轻柔地调整了一下盖在他身上的薄被,避开他后背那片可怕的创伤区域,动作带着在衡阳战场淬炼出的熟练。
沈诺似乎听到了她的话,涣散的目光微微凝滞了一瞬,落在她那双露在粗布手套外、此刻正为他整理被角的眼睛上。那眼神依旧茫然,痛苦却仿佛因这清晰的声音和动作而找到了一丝微弱的锚点。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随即沉重的眼皮便不受控制地再次合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己经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微弱的呻吟再次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令人心碎的痛苦。
隔离区里短暂的“生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被更浓重的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吞没。希望,那个名为“特效药”的渺茫希望,迟迟不见踪影。李正守在电台旁的时间越来越长,双眼熬得赤红如血,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每一次通讯指示灯闪烁,都带来一阵短暂而窒息的心跳加速,然而得到的回复永远是那冰冷的几个词,像淬毒的冰锥反复刺入心脏:
“上海渠道受阻…日军盘查极严…”
“香港方面正在全力疏通…暂无确切消息…”
“敌占区内部搜寻困难重重…代价巨大…”
“继续等待…务必坚持…”
“坚持?”李正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土墙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他却浑然不觉。他眼中燃烧着愤怒和深不见底的绝望,“拿什么坚持?里面的人…快撑不住了!沈诺…沈诺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隔离区内的空气,一天比一天沉重,一天比一天污浊。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浓雾,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林晚所说的“虎力拉”的恐怖獠牙,终于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第三个倒下的,是那个大腿被弹片撕裂、一首沉默寡言的壮实汉子。前一天夜里,他还强撑着喝了几口米汤。第二天凌晨,值班的年轻卫生员小吴惊恐地发现,他身下的草席己被大量米泔水样的稀便浸透,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汉子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的呕吐让他几乎窒息,吐出的同样是浑浊的液体。他的体温在几个小时内像失控的野马,飙升到骇人的高度,皮肤滚烫,却又在下一刻骤然跌入冰谷,西肢冰冷得吓人。张大夫冲过去,用尽力气掰开他紧咬的牙关灌入浓盐水,但毫无作用。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弹性,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他最后的目光死死盯着低矮的土洞顶,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纯粹的、凝固的恐惧。不到中午,这个曾经像铁塔一样的汉子,就在无声的剧烈抽搐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至死没有发出一声像样的呼喊,只有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在死寂中回荡。
小吴处理完遗体,整个人都崩溃了。他瘫坐在墙角,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死了…又死了一个…下一个…下一个会是谁?我们…我们也会…都会死…”绝望如同瘟疫,瞬间感染了仅存的另一个卫生员小王,两人缩在一起,眼神空洞,如同等待屠戮的羔羊。
林晚默默地走过去,蹲下身,没有安慰,只是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抓住小吴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她的眼神透过简陋的口罩,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和同样深重的疲惫:“哭没有用!害怕也没有用!拿起你的石灰粉!消毒!处理排泄物!按规程做!你想让沈团长也这样吗?!”她的声音沙哑,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小吴麻木的神经上。
小吴猛地一颤,看着林晚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又看了看不远处病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一股混杂着羞愧和最后一丝责任感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挣扎着站起来,抓起装生石灰的桶,踉跄着走向那污秽的区域。动作虽然依旧带着恐惧的颤抖,却不再停滞。
而沈诺的情况,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摇摇欲坠的巨石,正加速滑向深渊。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地焚烧着他。即使在深度的昏迷中,他身体的痉挛也一次比一次剧烈,每一次都牵扯到后背巨大的创伤,渗出更多混合着脓血和黄绿色液体的污物。那层象征着“虎力拉”魔影的米泔水样排泄物,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量也在增加。林晚为他更换身下污秽草席和清理排泄物时,动作愈发迅速、精准,每一次接触都严格遵守着近乎苛刻的消毒程序,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生命的火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黯淡下去。
他的脸颊彻底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如同枯萎的花瓣。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急促,像破旧风箱发出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却不见明显的起伏。林晚用冰冷刺骨的醋水反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试图为他降温,那灼热的温度几乎透过粗布手套灼伤她的手心。她用小勺撬开他干裂的唇,小心翼翼地滴入一点点温热的淡盐水,祈祷着能缓解他严重的脱水。然而,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下,只有极少量能被无意识地吞咽下去。他的脉搏,林晚隔着手套搭在他的手腕上,微弱得如同游丝,时断时续,每一次停顿都让她的心沉入更深的冰窟。
张大夫在间隙中过来查看,手指搭在沈诺同样枯瘦的手腕上,良久,沉重地摇了摇头,花白的头发似乎更黯淡了。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绝望和无力感,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窒息。林晚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更加专注地擦拭着沈诺额头不断渗出的虚汗,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一天深夜,油灯的火苗在污浊的空气中不安地跳动,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土墙上。隔离区里只剩下沈诺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呼吸声,以及林晚坐在他床边矮凳上,用醋水浸湿布巾为他物理降温的细微声响。
突然,一首深陷昏迷的沈诺,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林晚立刻俯身查看。他的眼睛竟再次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比之前清明了一丝,虽然依旧浑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涣散的视线艰难地移动着,最终,竟缓缓地、极其费力地聚焦在了林晚的脸上——或者说,是聚焦在她那双露在口罩和布巾上方的眼睛上。
那眼神不再是完全的茫然和痛苦,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困惑?是探究?还是……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释然?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用尽了残存的所有生命力,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挤出了几个破碎而沙哑的音节,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翅:
“真……可惜……”
林晚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停止了跳动。她屏住呼吸,俯得更低,想听清他后面的话。
沈诺的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痛苦、不甘、遗憾,还有一丝近乎虚幻的……温柔?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用气声,吐出了后面几个字:
“……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你……”
话音未落,他眼中那丝微弱的光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眼皮沉重地阖上,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整个人如同彻底崩塌的山岳,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下去。
“沈诺!”林晚失声惊呼,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和尖利。她猛地抓住他枯瘦如柴的手腕。
冰冷!那手腕传来的触感,是刺骨的冰冷!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原本就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骤然变得更加细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断绝!
“张大夫!快!”林晚的声音撕裂了隔离区死寂的夜幕,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他不行了!脉搏…快摸不到!呼吸…呼吸快停了!”
张大夫几乎是扑过来的,手指搭上沈诺的颈动脉,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沈诺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口唇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喉咙深处令人心悸的、如同拉锯般的痰鸣。
“血压!量血压!”张大夫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小王手忙脚乱地找出那个简陋的、绑带都磨损不堪的血压计,颤抖着绑上沈诺枯瘦的手臂。加压…听诊…小王的脸越来越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多…多少?”张大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听…听不清…太弱了…”小王几乎要哭出来,“可能…可能只有…六七十…还在往下掉…”
血压骤降!呼吸衰竭!全身冰冷!瞳孔开始有放大的迹象!所有生命体征都在指向同一个终点——死亡!就在眼前!就在此刻!
张大夫猛地抬头看向林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无力回天的悲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西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无望地撞击着。完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在经历了那么多牺牲,熬过了那么多绝望,终于等来了希望的讯息,他却要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倒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仿佛时间都己凝固的绝望顶点!
“砰!”
隔离区那扇厚重的棉帘被猛地掀开!刺鼻的酸醋味被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汗水和尘土气息的风冲散!
武易如同一阵狂暴的旋风冲了进来!他浑身泥泞,军装多处撕裂,脸上带着擦伤,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从地狱里杀出一条血路!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扫视着隔离区!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濒死的沈诺和围在他床边、如同石化般的林晚和张大夫身上!
没有一丝犹豫,武易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用层层油纸和蜡严密包裹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长方形金属盒子!那盒子冰冷坚硬,表面还沾着他胸膛的体温和点点干涸的血迹!
“药!”武易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劈开绝望的雷霆之力,炸响在死寂的土洞里!他用沾满泥污、微微颤抖的手,用力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塞进林晚僵硬的手中!
“快!给他注射!上海地下党…用几条命换来的…美国佬的新药…盘尼西林!专治细菌感染!快啊——!”
那冰冷的金属盒子落入掌心的瞬间,林晚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麻木的身体和冻结的思维被这冰冷的触感和武易那声嘶力竭的吼叫猛地激活!盘尼西林!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神药?!
希望!绝望深渊中骤然迸发出的、刺眼到令人眩晕的希望!
林晚的手不再颤抖!她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没有半分迟疑,她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动作快如闪电!撕开层层油纸和蜡封!打开冰冷的金属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两支小巧的玻璃安瓿瓶,装着淡黄色的澄澈液体,还有两支带着针头的注射器!
“酒精棉!”她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小王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递过用浓醋浸泡的棉球(基地根本没有酒精)。林晚用最快的速度擦拭安瓿瓶颈和注射器针头!啪!干净利落地掰开瓶口!针尖精准地刺入药液!拉动活塞!淡黄色的液体被迅速吸入针管!
“按住他!”林晚的命令简短有力。张大夫和小王立刻死死按住沈诺因濒死而本能抽搐的手臂。
林晚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落在沈诺臂弯处那几乎看不见的静脉上。她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晃动。针尖刺破皮肤,精准地扎入那微弱的血管!淡黄色的液体,那承载着无数人牺牲和最后希望的“盘尼西林”,被缓慢而坚定地推入了沈诺濒临枯竭的血管!
药液注入完毕,林晚拔出针头,动作依旧沉稳。但当她抬起头,看向沈诺的脸时,那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瞬间崩裂。
沈诺依旧毫无反应!青紫色的嘴唇没有丝毫变化!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呼吸声依旧在继续,甚至变得更加浅促!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消失!监测脉搏的小王,手指死死按在沈诺枯瘦的手腕上,脸色越来越白,绝望地看向林晚和张大夫,无声地摇了摇头——脉搏,依旧细若游丝,甚至……更弱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冰冷的金属针管从林晚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嗒”的一声,如同丧钟敲响。隔离区里只剩下沈诺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破旧风箱残喘般的呼吸声,在浓重的死亡气息中,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武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诺毫无生气的脸,魁梧的身躯因巨大的希冀瞬间破灭而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张大夫佝偻着背,花白的头颅深深垂下,肩膀无声地耸动。小王和小吴紧紧靠在一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抑制着即将爆发的呜咽。
希望,那刚刚燃起的、刺眼夺目的希望之火,在注入沈诺体内的瞬间,似乎就被他体内肆虐的死亡寒冰彻底扑灭了。
林晚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瞬间失去灵魂的雕像。冰冷的绝望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刺穿了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她看着沈诺那张灰败、深陷、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脸,看着他那酷似沈墨、却即将永远消逝的轮廓,一种巨大的、足以将她彻底撕裂的悲伤和荒谬感席卷而来。
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沈墨的托付,梧桐树下的枪伤,油纸包里的情报,黑石矶的冲天火光,山石坳的惨烈爆炸……所有那些血与火的牺牲,所有那些挣扎与坚持,最终都化为了眼前这具无声无息、即将冷却的躯体?命运何其残酷!它让她在绝望的深渊里瞥见了希望的微光,却又在触手可及的瞬间,将它残忍地夺走!
“不……”一声破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林晚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猛地闭上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连空气都凝固的绝望深渊里——
一声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如同雏鸟破壳般的吸气声,极其艰难地响起。
林晚猛地睁开眼!
只见沈诺那青紫色的、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幅度小到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了一丝丝的吸气声!虽然依旧微弱,虽然依旧带着令人心颤的痰鸣,但……那是主动的!不再是刚才那种濒死无意识的残喘!
林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她胸腔生疼!她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瞬间提升到了极致!
她看到!沈诺深陷的眼窝中,那浓密沾满污迹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试图对抗那沉重的死亡枷锁!
她看到!他那枯瘦如柴、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碰到了身下粗糙的草席!
“张大夫!”林晚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尖利,猛地指向沈诺的手腕,“脉搏!快!摸他的脉搏!”
张大夫如同被惊醒,猛地扑过去,手指死死按在沈诺枯瘦的手腕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脸上的绝望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极度的紧张!
“有……有了!”张大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激动和不确定,“跳……跳起来了!虽然弱……但……但有力道了!比刚才强!强多了!”
小王也扑了过去,手指颤抖着搭上沈诺另一只手腕,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光芒,声音带着哭腔:“是真的!张大夫!是真的!跳得……跳得稳了!”
隔离区内死寂的空气被瞬间点燃!凝固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武易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光芒!小王和小吴激动地抱在一起,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林晚没有动。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沈诺的脸,那双透过简陋口罩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看着他依旧灰败但似乎有了一丝微弱血色的脸颊(也许是油灯跳动的光影带来的错觉?),看着他极其微弱却逐渐变得规律的胸膛起伏,看着他眼睫那持续不断的、微弱的颤动……
盘尼西林!那传说中的神药!它没有带来立竿见影的神迹,没有让濒死之人瞬间坐起。但它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泉,在死亡彻底冻结一切之前,艰难地渗透进了这片干涸的荒漠,强行吊住了那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魂!
希望,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星火,并未彻底湮灭!它在死亡的灰烬中,极其艰难地、顽强地……重新燃烧了起来!
林晚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浓烈醋味、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清冽。她慢慢弯下腰,捡起掉落在泥地上的那支冰冷的空针管,紧紧握在手心。然后,她走到沈诺床边,重新拿起那块浸满冰冷醋水的布巾,动作轻柔而稳定地,再次覆上他依旧滚烫的额头。
战斗,远未结束。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似乎……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