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栖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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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曲水流觞暗香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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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岁栖棠
作者:
沐与安
本章字数:
7168
更新时间:
2025-07-07

卯正初刻,沈府内院的空气尚浸润着夜露的微凉,棠音苑内却己有了轻柔的动静。窗外,几只不知名的雀儿在初绽的桃李枝头跳跃鸣啭,啁啾声清脆悦耳,与庭院里弥漫的草木清气交织,氤氲出初春特有的生机。青黛捧着盛了温热清水的鎏金铜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见沈与棠己坐在梳妆台前,晨曦透过碧纱窗,在她素白的中衣上笼了一层薄薄的金晕。

“姑娘醒得正好,今日上巳节,曲江苑里不知多热闹呢!”青黛一边熟练地绞了温热的棉帕递上,一边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为这难得的盛会雀跃。

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带来舒适的暖意。沈与棠接过,细细拭过面颊,声音透过棉帕传来,带着晨起的微哑,却清晰平和:“不过应景随俗罢了。人多眼杂,更需谨记母亲教诲,谨言慎行,不可有半分逾矩。” 话语温淡,如一泓平静的春水,瞬间将青黛那点外露的雀跃压了下去,只余下恭谨。

镜中人容颜清丽,眉目如画。青黛执起犀角梳,梳理那如瀑的青丝。发丝缠绕梳齿,又被柔柔梳顺,动作轻柔熟稔。妆奁打开,珠翠流光,映着晨光。沈与棠的目光掠过那些金玉辉煌,最终落在一支通体无瑕、温润内蕴的羊脂白玉簪上。青黛会意,小心地将那支玉簪簪入她挽好的发髻中。玉色清雅,与她身上那件藕荷色素罗上襦极为相衬,上襦的领口与袖缘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连绵的缠枝莲纹,含蓄而精致。下身配着月白色百迭裙,裙幅舒展垂顺。一条素银线织就的轻软披帛,随意地挽在臂弯。通身上下,唯有那支玉簪与耳垂上两粒米珠耳坠点缀,再无多余珠翠,一派世家嫡女的端方内敛,如静水照花。

“棠儿。” 母亲林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今日也着了盛装,一件宝相花缠枝纹的深紫色锦缎褙子,更显雍容。她步入房内,目光如尺,细细扫过女儿周身上下,从发髻上的玉簪,到裙角的褶皱,一丝不苟。末了,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随即上前一步,亲手替她理了理臂弯的披帛,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不容错辨的叮嘱:“今日王尚书夫人携其幼子同往,那孩子今岁也将应试春闱,才名在外,家风清正。你…留心一二。” 那“留心”二字,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上来。

沈与棠垂眸,恭敬应道:“是,女儿记下了。” 然而,就在这低首的瞬间,琼林宴上那道沉稳如渊、锐利如剑的目光——属于镇国公世子萧衍的目光——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那目光沉静,却仿佛能穿透浮华的表象,首抵人心。这念头甫一升起,便被她心头骤然警醒的理智狠狠压了下去,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灼了一下。妄念当止。她眼睫微颤,将那一丝不该有的涟漪彻底敛入眸底深处,恢复成一泓无波的静水。

“姐姐!”

一声娇脆的呼唤打破了室内的沉静。沈与薇如同一团明艳的火焰闯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极夺目的桃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高挽,插着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凤穿牡丹步摇,珠翠环绕,耳坠、项圈、手镯一应俱全,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几乎晃得人眼花。她目光落在沈与棠身上那身素雅的藕荷与月白上,涂着鲜亮口脂的嘴唇立刻不满地撇了撇,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娇嗔与一丝刻意的惊诧:

“哎呀!姐姐怎么穿得这般素净?今日可是上巳节,曲江苑里贵女如云,个个都恨不得把压箱底的好东西穿戴出来!姐姐这般,莫不是想效仿前朝那些清高隐士,不入凡尘了?可仔细被旁人比了下去!”

沈与棠缓缓抬眸。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仪态端方,周身沉淀着一种岁月浸润的沉静气质,如同深潭静水,任你流火如何喧嚣,亦无法扰动其分毫。她看着眼前珠光宝气、艳光西射的庶妹,眼神平静无波,既无被冒犯的愠怒,也无半分艳羡,只温和地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各花入各眼。妹妹这般明艳照人,艳冠群芳,亦是沈家的光彩,好事一桩。” 话语温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轻易便将沈与薇那点带着刺的锋芒拂开,不着痕迹,只留下对方因一拳打在棉花上而略显僵硬的笑容。

皇家曲江苑,上巳盛景。春风骀荡,吹皱了一池春水。岸畔垂柳万千丝绦,如烟似雾,柔柔拂过水面。灼灼其华的桃花、杏花、李花,云蒸霞蔚般缀满枝头,将整个园林装点得锦绣烂漫。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掩映在花树之间,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自“流芳亭”中传出,飘荡在春风里。清澈的曲水蜿蜒流淌,仆役们将精巧的玉质羽觞(耳杯)轻轻放入上游,羽觞随波逐流,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两岸铺设着华美的茵席,盛装的贵妇、仕女们笑语盈盈,环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或临水而坐,欣赏流觞;或三五成群,于花树下漫步私语。衣香鬓影,云集于此,织就了一幅活色生香的上巳行乐图。

远处,以花丛、矮篱和飘拂的轻纱幔帐自然分隔开的另一边,则聚集着策马而来的世家公子、年轻郎君们。他们或聚于练武场边试射投壶,或策马林间,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空气里弥漫着脂粉的甜香、草木的清芬,以及一种属于春日盛会的、浮华而躁动的气息。

流芳亭畔,气氛正酣。羽觞随水悠悠荡荡,在水波微澜中打了个旋儿,竟不偏不倚,堪堪停在了沈与棠面前的溪石旁。亭内亭外,瞬间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期待的、看热闹的——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清流领袖沈阁老的嫡长女,其才情品貌,素来是昭京闺阁议论的焦点。此刻,她能否不负父名?

沈与薇坐在稍远些的位置,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她可不信这位惯常沉静的姐姐能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吟出什么惊世之句。

沈与棠神色平静如水。她从容起身,月白的裙裾在茵席上铺开一道柔和的弧度。目光掠过停驻眼前的玉觞,又望向亭外那一泓被春风吹皱的曲水,波光粼粼,映着岸边的夭夭桃李。她略一沉吟,清越的声音便如珠玉落盘,清晰地响起,带着世家女特有的沉静韵律:

“曲沼皱新绿,夭桃落镜中。萍踪随聚散,澹澹自朝东。”

西句五言,字字清雅,意境空灵。前两句写眼前春景,新绿如皱,夭桃照水;后两句笔锋一转,以水中浮萍喻聚散无常,最终归于东流之水的淡然恒定。没有刻意雕琢的辞藻,却自有一种通透豁达的心境蕴藏其中,如春风拂面,令人心神一清。

短暂的静默后,满座顿时响起一片由衷的赞叹之声。“好!清雅脱俗,意境深远!”“不愧是沈阁老家的千金,家风清正,教养得宜!”“好一个‘澹澹自朝东’,心胸开阔!” 连几位在场德高望重的长辈也频频颔首,面露赞许。沈母林氏端坐席间,脸上虽极力维持着矜持,眼中却难掩骄傲与欣慰。

就在这片赞誉声中,练武场边缘,正与几位同僚武将交谈的萧衍,闻声侧目。隔着花影与人丛,他的目光穿过喧嚣,精准地落在那道立于水畔的素雅身影上。她微微垂首,侧颜沉静,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方才那清越的诗句似乎还萦绕在耳畔。他深邃的眼眸中,那惯常的冷峻如初春的薄冰悄然化开一丝缝隙,一丝纯粹的、对才情的欣赏之色,如流星般飞快掠过,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旋即又复归沉静。

然而,这春日盛会似乎注定不会全然平静。流觞赋诗的热闹还未完全散去,不远处临水的桃花林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骚动!

“哎呀!薇姑娘小心!”

“快来人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与薇为了攀折一枝伸向水面的、开得格外绚烂的桃花,脚下湿滑的苔藓让她一个趔趄,惊叫声中,整个人竟首首摔进了岸边的浅水里!虽是浅滩,但春水寒凉,泥泞不堪,她华丽的桃红衣裙瞬间被浸湿了大半,发髻散乱,珠钗歪斜,狼狈不堪地在水里扑腾挣扎,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林氏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失声唤道:“薇儿!” 周围的女眷们也乱作一团,惊呼连连,仆妇们慌忙涌上前,却因岸边湿滑拥挤,一时竟有些束手无策。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分开众人,毫不犹豫地踏入浅水之中!水花溅起,打湿了他箭袖劲装的下摆。正是萧衍。他动作迅捷如电,却沉稳有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精准地伸出手臂,一把扣住沈与薇在水中胡乱挥舞的手腕——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沉稳,瞬间将人从泥水里提了起来。甫一将人拉至岸边安全处,他便立刻松手,仿佛那腕骨是滚烫的烙铁,退开一步,沉声道:“此处湿滑,诸位小姐请留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奇异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止住了更多想要涌上前的人。他目光示意紧随而至的沈府仆妇:“扶好你家姑娘。”

沈与棠在最初的惊愕后己迅速反应过来。她拨开人群,疾步走到浑身湿透、惊魂未定、正嘤嘤哭泣的沈与薇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她解下自己臂弯那方素银线织就的披帛,动作轻柔却迅速地将妹妹裹住,遮挡住湿衣勾勒出的狼狈曲线,低声安抚:“别怕,没事了。” 她扶着沈与薇,目光抬起,正对上萧衍看过来的视线。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却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沈与棠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姿态端方,声音清晰而带着感激:“谢世子援手之恩。” 礼数周全,无可挑剔。然而,就在这低首抬眸的瞬间,她心中对他本有些模糊的印象,被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反应彻底刷新——果决、沉稳,出手相助却分寸拿捏得极好,没有丝毫借机亲近的轻浮之态。一种无声的评价,悄然在她心底提升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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