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的队伍在无我大师沉稳的引领下,沉默地抬着那口黑沉沉的棺材,沉重地走向村后坟地。唢呐凄厉地撕裂空气。纸钱如同灰色的蝴蝶,无力翻飞坠落。
庄彦之跟在队伍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粉色的信封,指尖冰凉。他看着棺材被粗粝的绳索兜住,悬停在深挖的土坑上方。
“落——棺——”
绳索缓缓放松,大家亲眼见证着沉重的棺木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落入了墓穴底部。陈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嚎再次爆发。
庄彦之看着陈爸爸第一个拿起铁锹,铲起一锹黄土,手臂颤抖着,将土扬了下去。黄土落在漆黑的棺盖上。接着是第二锹,第三锹……黄土无情地倾泻而下。先是覆盖了棺盖的边缘,然后掩埋了棺盖的中央,最后,黑色的棺木彻底消失,被一层不断增厚的、新鲜的黄土所取代。
庄彦之看着最后一锹土被拍实,看着那个小小的坟包隆起。他低头,看着手中被攥得发皱的信封,感觉心口一片空茫的冰凉。陈可儿,连同她那死亡的秘密,好似都被深深地埋入了槐里村沉默的土地之下。
……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继续。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抑感,随着陈可儿的下葬,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发酵的面团,在闷热中无声膨胀。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七十岁左右的方大妈,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棍,端着盖着白布的粗瓷碗,步履蹒跚地来到村西头颜大妈的老旧土坯房前。她敲响了门。
“颜姐?颜姐?开开门啊,我给你送饭来了!” 方大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她和颜大妈都是留守老人,平时互相照应。这几天颜大妈说中暑了,头晕,方大妈每天准时过来送饭。
“颜姐?在屋不?应我一声啊!” 方大妈又用力敲了几下门板,侧耳听着。
屋里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方大妈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昨天来的时候,颜大妈就精神萎靡,说话含含糊糊,大舌头,只说自己不想吃饭,吃了还要吐,只想睡觉。今天怎么连应都不应了?这情形……让她觉得非常不对劲,心里慌得厉害。
“颜姐!你可别吓我啊!” 方大妈急了,声音带上了哭腔,用拐棍头捣着门板,“你开开门啊!让我看看你!”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极其缓慢、拖沓的摩擦声。过了好一会儿,“吱呀——” 一声轻响,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一股混合着过期药味和隐约酸馊气的气味涌了出来。
方大妈努力想往里看,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到一个佝偻模糊的影子站在门后。
“颜姐?你怎么样?把门开开,急死我了!” 方大妈连忙把碗凑近门缝,“快,趁热喝点粥。”
门后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含混、嘶哑、仿佛喉咙里塞满破棉絮的声音费力地飘出来:
“……我不……饿……你……回……去……” 声音嘶哑含糊,几乎无法分辨字词。
方大妈听得心焦:“你这说的什么话!病成这样哪能不吃饭!快开门,让我进去瞧瞧!正好!” 她急切地回头看向身后,“我把李医生也叫来了!让他给你瞧瞧!”
李瓒背着药箱,站在几步开外的树荫下。他原本在巡诊,被忧心忡忡的方大妈叫住,只说邻居颜大妈“病了好几天,精神很差,说话大舌头,今天连门都不应了,很担心”。此刻,听到门缝里飘出的那含混嘶哑、极不正常的嗓音,职业的敏感让他立刻察觉到情况严重。他快步走上前:
“颜大妈,是我,李瓒。” 他靠近门缝,尽量让声音平稳,“方大妈说你不太舒服好些天了。开门让我看看,给你瞧瞧病。别担心,就是看看。”
门后的影子猛地僵了一下!
“不……要……医生!” 那含混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沙哑却粗暴!“走……开!!” 话音未落,那扇只开了一条细缝的门,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狠狠关上!
“砰——!!!”
一声沉重得如同闷雷般的巨响!门板结结实实地撞在门框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力道之大,速度快得惊人!
方大妈吓得手一抖,“哐当”一声,粗瓷碗脱手摔在地上,小米粥溅了一地。她惊骇地瞪着那扇瞬间紧闭的木门,脸色煞白。李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暴烈拒绝的关门动作惊得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了一大步,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眼神锐利。那关门的力量远非一个病人能做到,那前后异常粗暴的对比,还有门缝里瞬间涌出的怪味……这一切都极不寻常!
又一个病人!症状诡异(嗜睡、精神萎靡、言语不清是方大妈转述的),而且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就医的念头和反常的力量。李瓒的心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了他。
张伦刚被李瓒拉去说了一些情况,脑子稀里糊涂的。一脸愁容地提着双腿回到村委会。他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头痛欲裂,只想闭上眼休息片刻。
就在他眼皮沉重地快要合上时——
“叮铃铃铃——!!!!”
桌上那部老式黑色电话机,骤然发出了刺耳欲聋的尖啸!
张伦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弹起,心脏狂跳!村委会电话平时很少响,大部分老百姓有事找他都是打他手机。因此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扑过去一把抓起听筒。
“喂?!哪位?!” 声音嘶哑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冷漠的声音:
“喂?是槐里村的张伦张村长吗?我们这是镇卫生院!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魏晋川的?林场伐木的?”
“魏……魏晋川?有一个的,魏晋南北朝的魏晋,川流的川。” 张伦脑子“嗡”的一声!
“对!是这个人,通知你们村,人没了,今早在林场工棚发现的!送卫生院时己经断气!死因……初步诊断急性心力衰竭!赶紧通知家属来处理!” 电话那头的语气带着不耐烦。
“哐当——!!!”
听筒从张伦瞬间失力的手中滑脱,重重砸在桌面上!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冰雕!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电话机,瞳孔里一片死寂的灰白。
又一个……
又是心力衰竭……
陈可儿……魏晋川……还有那个得了古怪病的颜老太……
这该死的“心力衰竭”!像一张无形而狰狞的巨口!正一口一口地吞噬着槐里村的生命。还会有下一个吗?
办公室里闷热如蒸笼,张伦却感觉如坠冰窟,浑身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他看着窗外毒辣的日头,只觉得那阳光白得冰冷,白得绝望。
蝉鸣声铺天盖地,如同冰冷的嘲笑,宣告着某种恐怖的序幕己然拉开。槐里村往日的平静,彻底被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