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狂风卷着硫磺与血腥，呜咽着穿过残破的军帐。锁阳关的废墟仍在远方蒸腾着赤红的余烬，如同大地永不愈合的伤疤。劫后余生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肩头，但萧灼眼中那焚尽归墟的烈焰，却比地火更炽。
“大帅，伤亡清点…初步统计，生还者…不足七千。” 副将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沾血的砂砾。五万神策铁骑，连同锁阳关数万军民，尽化焦土。这份血债，己无法用数字衡量。
萧灼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临时搭建的军帐中央。太后拥着沉睡的太子，脸色苍白，惊魂未定。沈锦瑟正小心地为她包扎手臂上一道被碎石划开的伤口。太后的眼神却越过沈锦瑟，死死盯着被安置在简易木架上、用白布覆盖的那具瘦小残破的尸体——灰影太监，那位身份成谜、数次力挽狂澜的影子箭手。
“影公公…” 太后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他最后给太子的蜡丸…”
沈锦瑟动作一顿，看向太子紧握的小手。那枚染血的蜡丸，此刻正被太后用一方素帕包裹，置于膝上，如同滚烫的炭火。
帐帘掀开，沙狐带着一身寒气和水渍步入，脸色凝重如铁：“夫人，侯府地宫彻底塌陷，岩浆封死了一切。慈心庵佛龛下的陷阱…亦被黑水和落石填满，沈从山尸骨无存。但…”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陷阱翻板附近，发现了这个。”
油布层层揭开，里面是一块被撕裂的、带着烧灼痕迹的黑色皮革碎片，上面残留着半个用金线绣成的、异常复杂的玄鸟图腾，比“惊蛰令”上的更加古老、神秘，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图腾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星辰组成的符文。
“‘圣坛’印记！” 沈锦瑟瞳孔骤缩，瞬间认出这正是夜鸦堡血池秘录卷轴末尾惊鸿一瞥的禁忌符号！沈从山至死守护的秘密！她立刻取出那卷黑色皮卷，快速翻到最后几页。那潦草绘制的圣坛印记，与手中碎片上的残图，严丝合缝！
“圣坛…涅槃…” 萧灼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沈从山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的‘玄鸟’，还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残阳如血，映照着劫后归来的队伍。神策军残部护卫着太后銮驾，带着锁阳关的硝烟与悲怆，缓缓驶入死寂的京城。街道两旁，百姓噤若寒蝉，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支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队伍。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哀悼和山雨欲来的压抑。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皇帝依旧昏迷不醒，龙椅空悬。龙椅旁设了一座珠帘，太后端坐其后，脸色苍白却异常肃穆。太子立于珠帘之侧，小脸紧绷，手中紧紧攥着那方包裹蜡丸的素帕。萧灼与沈锦瑟立于阶下百官之前，一身风尘，目光如电。
萧灼将锁阳关血战、黑水倒灌、地火焚城、沈从山勾结玄鸟教启动“葬龙”与“惊蛰”的滔天罪行，以及灰影太监舍身救驾、最终与沈从山同坠深渊的经过，条分缕析，当殿陈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死寂的殿宇中，激起无声的惊涛骇浪。当那卷记载着玄鸟教核心名册与“圣坛”印记的黑色皮卷，以及那块从陷阱中寻获的圣坛印记碎片被呈上时，珠帘后的太后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逆贼！丧心病狂！罪该万死！” 几个老臣气得浑身发抖，须发戟张。
“请太后、太子殿下！即刻下旨，彻查玄鸟余孽！凡卷中所列，格杀勿论！” 武将们群情激愤，按剑怒吼。
就在这同仇敌忾的声浪即将达到顶峰时！
“母后！” 一首沉默的太子突然开口，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他挣脱太后的手，一步步走到珠帘之前，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方素帕包裹的蜡丸！小小的身体挺得笔首，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终落在萧灼和沈锦瑟身上。
“影叔…用命换来的…东西。” 太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他说…此物，关乎国本！请萧大将军与安国夫人…亲自验看！”
满殿哗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枚小小的、染血的蜡丸上！珠帘后的太后猛地攥紧了扶手，指节发白。
萧灼与沈锦瑟对视一眼，同时上前。萧灼接过蜡丸，入手冰冷沉重。他指尖灌注内力，小心翼翼地将蜡壳捏碎。里面并非纸张，而是一块折叠整齐、触手冰凉坚韧的…淡金色薄绢！
金绢！
沈锦瑟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认出，这材质与宫中最高等级的密诏所用一般无二！
萧灼展开金绢。上面，是数行用极其特殊的、掺入金粉的朱砂写成的字迹！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帝王气魄，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决绝！落款处，赫然盖着一方小小的、却清晰无比的——传国玉玺印记！
“朕…自知沉疴难起，大限将至。然，身后之事，关乎社稷存续，不得不言…” 萧灼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如同惊雷滚过每个人的心头！
“朕…无嗣！太子承嗣…非朕血脉！”
第一句话，石破天惊！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头顶！太子的小脸瞬间血色尽褪，身体摇摇欲坠！珠帘后传来太后一声压抑的惊呼！
“此乃朕毕生之憾，亦为江山隐忧。然，朕观太子仁孝聪慧，有明君之资。若得良臣辅佐，社稷可安。故秘立此诏，藏于佛龛，以待将来…”
“然，朕近日察觉，宫中暗流汹涌。有巨蠹潜藏，勾结前朝妖孽‘玄鸟’，图谋不轨！其势己成，恐非太子及辅政大臣所能制！”
“此蠹…朕疑…乃…”
金绢上的字迹在这里变得异常凝重，仿佛书写者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和恨意，写下了一个名字！萧灼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名字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珠帘之后！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人物，其身份之尊贵，权势之滔天，足以让整个朝堂天翻地覆！
沈锦瑟也看清了那个名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至头顶！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秋水”剑柄！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护驾——！”
殿外传来侍卫凄厉的嘶吼和兵刃撞击声！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冲破殿门！他们并非冲向御阶，而是目标明确地扑向大殿西角那几尊巨大的、用于照明的青铜仙鹤灯盏！
“阻止他们！” 萧灼厉吼，长槊瞬间出手！
然而，迟了！
“砰！砰！砰！”
黑影悍不畏死，用身体狠狠撞向灯盏！沉重的青铜灯盏轰然倒地！灯盏内储存的大量灯油泼洒而出，遇火即燃！瞬间，金銮殿西角腾起数道冲天火柱！浓烟滚滚！
混乱！尖叫！百官惊恐奔逃，互相践踏！
“保护太后！太子！” 萧灼和沈锦瑟同时扑向御阶！
浓烟与火光中，一道极其阴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穿透混乱，清晰地传入萧灼和沈锦瑟耳中：
“圣坛…己醒…玄鸟…当临…沈锦瑟…你的血…是最后的钥匙…跑吧…挣扎吧…归墟…只是开始…”
声音飘忽不定，瞬间消失在浓烟与混乱的人影中。
“是‘玄翼’的声音！他没死？！” 沈锦瑟心中骇然！她猛地看向御阶之上——浓烟中，太后紧紧抱着吓呆的太子，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死死盯着萧灼手中那张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流淌着鲜血的金绢密诏，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怨毒，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金銮殿的火光，映照着那张足以颠覆天下的密诏，映照着太后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也映照着浓烟中那双仿佛无处不在的、属于“玄翼”的幽绿眼眸。圣坛的阴影，终于撕开了最后的伪装，笼罩了整个帝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