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朱红回廊下,雨丝如银线垂落。张雨欣攥着绣帕的指节发白,绣帕上那朵本应娇艳的并蒂莲,被指缝间渗出的冷汗晕得洇了色。林宇跪在青石板上,玄色官靴沾着泥点,御前侍卫的蟒纹补服皱巴巴的,像他此刻紊乱的心绪。
“陛下,臣…有罪。”林宇喉结滚动,声音似浸了雨的棉絮,沉闷又潮湿。龙案后的帝王放下朱笔,金镶玉的笔架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殿内寂静,只余铜漏“滴答”,将这对峙拉扯得愈发窒息。
太后由崔嬷嬷搀着,从偏殿转出。她鎏金点翠的凤冠微颤,素色披风扫过青苔时,张雨欣看见她裙角暗纹——那是当年先皇后最爱的缠枝莲,亦是林宇谎言里,旧案蒙冤者的“罪证”图腾。“老身倒要听听,这桩瞒天过海的戏,如何唱到如今。”太后落座,护甲叩击紫檀扶手,惊起梁上宿雀。
林宇叩首的动作一顿,额间很快沁出冷汗。他闭上眼,过往如绣线穿梭:为查舅父蒙冤旧案,他假意投靠权臣,借御前侍卫身份,用“伪造密报”引蛇出洞,却也将张雨欣与绣学馆,拖入这宫闱权谋的染缸。那些夜,他看着张雨欣在绣架前熬红的眼,指尖抚过她为查案赶制的、藏着密信暗纹的蜀绣屏风,愧疚便如丝线勒喉,可真相…总得有人撕开这腐坏的绸缎。
“当年…绣坊火灾,并非意外。”林宇深吸口气,从袖中掏出半块烧焦的腰牌——那是权臣党羽的证物,亦是舅父“通敌”冤案的铁证。张雨欣猛地抬头,绣帕从膝头滑落,帕上并蒂莲的针脚,竟与林宇掏出的旧案卷宗里,先皇后刺绣的针法学徒印记,一模一样。
殿内烛影摇晃,帝王猛地拍案,龙袍上的团龙似要挣出金线。“竟有人敢借绣艺作伪证,祸乱朝纲!”张雨欣跪行两步,将绣学馆珍藏的、先皇后临终前未完成的《山河锦绣图》残卷呈上。绢帛上,先帝御笔题字旁,那处被林宇误判为“密信标记”的针脚,原是先皇后与绣娘约定的、为灾民赶制冬衣的暗号。
太后颤抖着接过残卷,指腹着先皇后的绣线,泪滴砸在绢帛上,晕开一小片墨色。“当年朝堂争斗,竟让无辜之人蒙冤…”她望向林宇,目光如炬,“你虽查案有功,可欺君之罪、陷绣学馆于险境之过,又当如何?”
张雨欣望着林宇,他玄色补服上的蟒纹,在烛火下像困兽挣动。她想起林宇冒雨守在绣学馆外,为护她不被权臣党羽骚扰,被乱棍打折的肋骨;想起他深夜潜入内务府,偷出旧案卷宗时,后背被箭弩擦伤的血痕。可那些因他“谎言”受惊的绣娘、被权谋碾碎的信任,又如何缝合?
帝王沉默许久,忽而拂袖:“林宇查案有功,然越矩欺君,从轻发落——仍任御前侍卫,加派‘宫廷绣艺传扬使’,着你以绣证史,莫再让针线下蒙冤!”言罢,看向张雨欣,“绣学馆既勘破旧案阴谋,便作宫廷与民间绣艺之桥,往后…用针线织就的,该是太平气象。”
雨渐歇,御花园的海棠被打落几瓣,飘在张雨欣与林宇之间。张雨欣望着他,曾因查案同生共死的默契,因谎言揭穿后的尴尬与复杂,在这雨后湿凉的空气里发酵。林宇的身影依旧挺首,可再看他时,张雨欣总觉隔了层纱——那是真相与欺骗交织的网,是权谋与真心缠斗的疤。
往后的绣学馆,灯火更盛。张雨欣教绣娘们将旧案里蒙冤者的故事,绣入《清明市井图》长卷,针脚里藏着叹息与昭雪;林宇常于月下守在馆外,看窗内烛影摇曳,绣娘们指尖翻飞,像在补缀他曾捅出的窟窿。有时张雨欣回头,撞见他身影,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对绣绷上“风雨同舟”纹样的一刺。
深宫的情与谋,如绣线般难缠。可每当张雨欣的绣针刺入绢帛,看着五彩丝线在经纬间挣扎又绽放,便明白:哪怕被谎言与权谋划伤,只要初心如针,首首向前,总能在这复杂织锦上,绣出带着伤痛却仍有希望的新篇章——就像林宇虽曾说谎,可撕开黑暗的手,终是为了让光照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