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泪文明历372年，烬虹城的酸雨季比往年来得更猛。
锈铁巷的铁皮屋顶被砸得叮当作响，混着屋檐下积攒的蓝晶涂料碎屑，汇成深紫色的浊流。吴廿蹲在自家门口的水洼前，小手搅动着泛着油光的雨水。他今年六岁，身形比同龄孩子瘦小，却有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倒映出的绯晶灯。
“小廿，别玩脏水！” 林秀端着一盆刚浣洗的能量纤维衣物从屋里出来，看见儿子又在跟水洼较劲，不由得蹙起眉头。自从吴廿三岁那年，在一次邻里争吵中突然爆发出让所有人短暂失聪的尖叫后，林秀就几乎不敢让他离开视线。
那声尖叫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锈铁巷居民习以为常的情感壁垒。有人当场捂住耳朵痛苦呻吟，连巷口那盏最老旧的绯晶灯都炸裂成了碎片。从那天起，“情绪怪胎”的流言就在锈铁巷传开了。
吴廿没有回头，只是小声说：“水里有哭的人。”
林秀的心猛地一沉。这己经不是吴廿第一次说这种话了。他总能“看见”别人的情绪——开心时是暖黄色的光晕，愤怒时是跳动的红黑色火焰，而悲伤，就像此刻水洼里弥漫开的、丝丝缕缕的深灰色雾气。
“快进来，你爸爸快下班了。” 林秀强装镇定地把儿子拉进屋，顺手从门后摸出一块打磨光滑的蓝晶碎片，塞到吴廿手里。这是她从记忆图书馆废料堆里偷偷捡来的，据说蓝晶能稍微平复情绪波动，是他们家唯一能负担得起的“护身符”。
吴廿攥紧蓝晶，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水洼里那些灰色雾气果然淡了些。他抬起头，看向母亲眼底深藏的忧虑，小声问：“妈妈，我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林秀喉头一哽，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吴廿的小脑袋埋在她怀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孩子身体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躁动的能量，像被封印在冰层下的火山。自从祭司团那次“例行检查”后，家里的绯晶灯就时常在吴廿情绪波动时异常闪烁，而巷口那几个穿着清洁服、却总在附近徘徊的陌生人，更让她日夜难安。
“小廿不奇怪，” 林秀声音发颤，“你只是……比别人更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度。”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吴石回来了，肩上还沾着精炼厂的火星碎屑。他一进门就闻到了屋里凝滞的气氛，目光落在妻子通红的眼眶和儿子紧攥的蓝晶上，叹了口气。
“今天精炼炉又炸了一台，” 吴石脱下被酸雨淋湿的外套，露出胳膊上新增的几道灼痕，“工头说，这个月的情感配额要扣掉三成，说是……补偿设备损耗。”
林秀猛地抬头：“扣三成？那小廿下个月的‘晶果启蒙课’怎么办？那是平民唯一能接触到修炼基础的机会！”
绯泪文明的“晶果传承”筛选虽然对平民开放，但前提是必须完成基础的启蒙课程，而课程报名的最低要求，就是家庭每月达到标准的情感配额贡献。扣掉三成，意味着吴廿连站在筛选起点的资格都可能失去。
“我跟工头吵了一架，” 吴石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压抑的怒火，“他说……如果我们家愿意把小廿送到祭司团的‘情绪矫正中心’，配额的事可以通融。”
“情绪矫正中心”——那是绯泪文明处理“情感异常者”的地方，进去的人很少能完整出来。林秀脸色瞬间惨白，一把将吴廿护在身后：“不行！绝对不行！”
吴廿听不懂父母口中的“配额”和“矫正中心”，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身上腾起的黑色火焰——那是愤怒与无力交织的情绪，还有母亲身体里翻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冰蓝色恐惧。
“爸爸，妈妈，别吵……” 吴廿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手里的蓝晶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屋里的绯晶灯剧烈闪烁，墙上剥落的蓝晶涂料纷纷扬扬地飘落，甚至连屋外持续的雨声都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吴石和林秀只觉得胸口一闷，刚刚激烈的情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了下去。
“又来了……” 吴石看着儿子痛苦地皱紧眉头，蓝晶碎片在他掌心发烫，“秀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祭司团的人……他们一首在盯着我们。”
林秀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丈夫说得对。从吴廿出生那晚惊动祭坛开始，他们就像被扔进了文明巨大齿轮的缝隙里，随时可能被碾碎。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吴石脸色一变，猛地将妻儿推到里屋：“快！躲到床底下去！”
他抄起墙角那根用来加固铁皮屋的金属管，挡在门口。心跳如鼓，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越来越近的、不属于锈铁巷居民的靴底摩擦声。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敲在铁皮门上，也敲在一家人的心上。
“吴石先生，林秀女士，我们是‘情感波动监测司’的。” 门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正是三年前那两个祭司中的一个，“请开门，我们需要带吴廿小朋友去做一个例行的‘情感阈值测试’。”
林秀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吴廿蜷缩在床底，怀里紧紧抱着那块发烫的蓝晶，他能“看”到门外那几团冰冷的、毫无色彩的情绪光晕，像来自虚境的寒雾，正一点点渗透进铁皮屋的缝隙。
“我们不去！” 吴石握紧金属管，声音嘶哑，“小廿他很正常！”
门外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门锁处迸出几点火花，金属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
两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卫兵站在门口，他们胸前的徽章不再是银色棱镜，而是交叉的齿轮与镰刀——那是“无泪同盟”的标志！
“无泪同盟”主张摒弃情感依赖，推行机械义体改造，与祭司团是死对头。他们怎么会来？
“例行检查？” 为首的卫兵冷笑一声，脸上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祭司团的谎言，你们也信？”
他的目光越过吴石，落在里屋床底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吴廿小朋友，跟我们走吧。在同盟里，你的‘异常’，将成为最强大的武器。”
与此同时，烬虹城最高处的血泪祭坛顶端，一名身着金边祭司长袍的老者正透过一面水晶体，冷漠地注视着锈铁巷发生的一切。他手指轻点，水晶体上浮现出一行数据：
【目标情感阈值突破临界值，无泪同盟介入。启动“火种回收”预案，B组待命。】
祭坛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而在锈铁巷那间摇摇欲坠的铁皮屋里，吴廿攥着发烫的蓝晶，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缠绕着名为“痛苦”与“抉择”的荆棘。他的未来，将在祭司团的“净化”与同盟的“改造”之间，被撕扯成两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