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膝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池边,低下头,视线与水中的小人鱼平齐。
阿景见他靠近,眼睛一亮。
她很快游过来,扑哧一声扎进他面前那一小片浅水中,仰头看他,双手趴在池壁上,小脸湿漉漉的,带着点轻微的喘气,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没掉下来的水珠。
很可爱,很美丽。
里修眼神微动。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
他不常碰人,更别说是这类柔软的生物。手掌悬在水面上方的时候,他指尖微顿了一瞬,似乎还有些犹豫。
但下一秒,
小人鱼主动游了上来,脑袋往前一靠,把脸蛋贴进他掌心。
“……”
软的,凉凉的。
里修指尖轻轻一颤。
那一瞬间,他仿佛不是摸到了一张脸,而是某种最轻最柔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他没知觉多年的神经缠住了。
她没有防备,没有迟疑,也没有设防。
他手掌冰凉,而她的脸蛋却温温的,像是晒过阳光的石子,软绵绵贴在他的掌心,还蹭了一下。
“……你啊。”
他喃喃低声,嗓音像是混了夜风的海浪声,低沉得近乎哄着。
“你是不是没有名字?”
小人鱼“啊”了一声,声音软糯糯的。
“那以后你就叫‘珍珠’吧。”
他说得很随意,甚至有点敷衍的意味。
“白白的,圆圆的。”
他说着,收了收手指,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脸颊。
小人鱼似乎听懂了,咧嘴一笑,又吐了串泡泡。
“噗噜噜——”
里修失笑。
偏偏她还挺会撒娇,小尾巴一甩一甩地蹭他掌心。
他本以为她只是对谁都这样,但两次递出去就哭,接回来就笑,让他再清楚不过地感受到:
这小家伙认的是他。
不是什么随便的谁。
是他,里修。
魔王。
第二日清晨,魔域深渊还未完全苏醒。
黑曜石铺就的宫殿长阶上,里修披着一身黑袍,正准备跨出门扉,继续他未竟的“事务”。
昨夜北境魔域的新一轮动荡。他需要出门一趟,处理那批妄图私自打开封印的下级魔将。
可他才走出殿门一步,一道低低的、颤着尾音的声音便从石柱后冒出来:
“主、主人……”
是他的贴身魔奴之一,跪在阴影里,战战兢兢地将头贴在地面上,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说。”里修语气淡漠,没有停步。
魔奴瑟缩了一下,嗓音比蚊鸣还低:“是、是关于您……昨夜带回来的那条小人鱼……”
脚步顿住。
“……她怎么了?”他眉眼轻挑,语气倒没什么怒意,只是随口一问。
魔奴一听他停下,声音却更低了:“她、她一直在哭……哭了一个早晨,什么都不吃,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
魔奴不敢说下去,只能继续伏在地上磕头,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会被主人随手劈成一滩血水。
里修沉默了一瞬,指尖微动,掌心那股昨夜残留的温度似乎还在。
“她哭?”他轻声重复了一句,像是在确认。
“是、是……我们试着喂果浆,也放了几块水晶糖进去,甚至连蜜石汤都给她尝了,她……她都不吃……”魔奴低低说,“只是一边哭,一边、一直喊‘啊啊啊’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叫您……”
他话音未落,便察觉那股熟悉的魔力气息已悄然从他身边掠过。
主殿温池位于后庭,是整个魔宫中最柔和的一处,专门用来养伤或温养低温魔生体。那里正是他昨夜安置那条小人鱼的地方。
还未走近,里修就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软软的、低低的,却像针扎一样一点点钻进耳里。
“呜……啊、啊啊……”
温池旁的魔奴满头大汗,正跪在池边,一边试图递过去一块小小的糖晶,一边语无伦次地安抚:“不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我要被罚的……这、这个好吃,您尝一下……”
“啊呜呜……”
她哭声忽然加剧。
魔奴愣了一下,随即转头,下一秒便看见那一身黑袍的身影走入水雾之间,脚步极轻,却比什么都沉。
他惊得一下子跪下去,头埋得更低:“主、主人!属下无能!没能哄住她,请、请您责罚。”
“闭嘴。”里修淡淡说了一句,目光已越过魔奴,看向池中。
雾气缭绕之间,小人鱼身影极小,正缩在池角的浅水中,小脸哭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肿成了葡萄粒,嘴里还抽着气,嗓音却不大,像是哭累了,但还不肯停。
她抱着自己的尾巴,一边发出“呜呜”的低哼声,一边时不时偷看一眼门口方向,直到她终于看清来人。
那双湿漉漉的眼立刻亮了起来,水珠挂在睫毛上都顾不上擦,小尾巴猛地一拍水面,整个人“扑哧”一声往这边扑了过来。
“啊啊啊!!”
她叫着,小胳膊一伸,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用尽力气往他这里扑。
“……”
里修微微眯起眼,站在原地没动,冷冷看着她靠近。
“你是在哭什么?”他低声问,眼里却没什么责备。
小人鱼听不懂,哭声却顿住了,抬头看他,像是委屈得不行。
他看着她眼泪汪汪地扑腾,尾巴一扭一扭的,整个小小一只仿佛就是一团哭哭啼啼的麻烦水团,忽然觉得脑仁微微抽痛。
“你再哭一声,我就把你吃了。”他冷冷说。
小人鱼愣了一下,似乎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但那语气不善让她本能往后一缩。
但下一秒,她还是努力撑起胖乎乎的小胳膊,往他方向再次伸过去,嘴里发出急促的“啊啊啊”,声音哽咽,却是叫得极认真。
她不懂“吃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来了。
只要是他,什么都好。
“……”
里修看着她那副委屈又依赖的小模样,终于抬手,一把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她的身子是凉的,皮肤光滑柔软,尾巴还在微微甩动,小爪子死死抓着他胸前衣襟,整个人挂在他手臂上,像个湿漉漉的小糯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