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内,死寂如坟茔,唯余扫帚刮过青砖的沙沙声,单调压抑。
庙外,却如血狱沸腾!数千狂信者化为人形怒涛,棍棒火把雨点般砸在无形的壁垒上!每一次撞击,壁垒都漾开玉白色涟漪,吞噬着冲击,也将那凝聚一城之贪婪、绝望、暴戾的庞大怨念洪流死死阻隔在外!污秽意念的冲击如同沉重的铅块,沉沉压在庙内每一个人的神魂之上。
苏清欢倚靠褪色的泥塑判官像,幽蓝冰血如锈蚀之梅凝在素白衣角。她清冷无波的眸子掠过疯狂人潮,停在庙中央那缓缓移动的身影上。一丝玄冥幽深的意念拂过陆尘识海:「无为无我…清净自然…」
陆尘心弦剧震!这看似垂暮的扫地人…竟是…?!
老道人(守拙真人)依旧佝偻枯槁,花白乱发束成松垮的道髻,一件浆洗得发灰、打着几个布丁的旧道袍。他目光浑浊,专注于脚下方寸之地,将枯叶与尘垢扫向墙角,动作迟缓笨拙,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这份尘世烟火外的笨拙安宁,在狂暴的血海怒潮映衬下,荒谬得令人窒息。
额心那道浅粉色的冰莲印记骤然滚烫!林秋蓉猛地抬头,清绝容颜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并非恐惧外界冲击,而是外界那汇聚在壁垒上的污浊洪流,如亿万只污秽蛆虫,隔着空间疯狂啃噬着她的灵魂!更深处,一股源于同源却邪异凶戾的意志,贪婪锁定了她!
“呃…”林秋蓉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间冰莲印记下方淡红微芒骤然盛放,冰蓝寒气本能地透体而出!一层薄薄的玄冰护罡瞬间凝聚!
轰隆隆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城心炸开!整座奉佛城剧烈颤抖!
那耗费万金、吸尽全城贪念的佛陀巨像掌心处,佛主影的轮廓金光暴涨!两点熔金邪火在眼窝中燃起,冰冷贪婪的目光扫过城西!巨大邪佛虚影拔地而起,悬于半空!扭曲的梵文在金光中燃烧!
「伪佛归位…」宏大而扭曲的嘶吼响彻全城!“众…生…归…顺…天…赦…献…祭…”
整座城市的狂热瞬间凝固!无数民众、僧人瞬间化作毫无生气的泥塑木偶!粘稠污浊的精神黑泥,如同倒流的冥河,从城市每一个角落倒灌升空,疯狂涌入佛主影凝实的虚影!
那虚影贪婪吞噬,如同吹气般膨胀凝实!熔金面孔清晰狰狞!它的气息疯涨,枯灵河怨念被万民恶愿滋养得如渊似海!金光之下,邪气通天!
“成了!佛主金身成矣!”胖住持涕泪横流,状若癫狂地膜拜!
佛主影那双熔金邪眸,穿透虚空,死死钉住城隍庙!林秋蓉体内纯净玄阴,陆尘身上的天赦气息,如明灯刺目!邪念沸腾了!
「时…至…」苏清欢冰冷的意念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就在邪佛虚影气势攀至顶峰、意念牢牢锁定庙宇的刹那!
她那只笼在素白衣袖下的手,极其随意地一抬。指尖一缕微不可察、仿佛来自黄泉尽头的九幽玄冥寒气,如烟似雾,无声散逸。如同最寻常的吐纳,气息微渺至极,却在爆发点边缘,似有若无地拂过钱家那位持重剑老者的臂膀内侧——那里,沾染着之前混战时不经意擦上的、属于陆尘的一抹干涸暗红血迹!
老者骤然一僵!一股源自魂魄的惊悸感瞬间攥住心脏!气息微乱!
“怎么了?”钱月蓉惊惶转头。
老者握剑的手猛然一紧:“小姐当心…邪气侵…嗯?!血?!”他赫然看到自己手臂灰布衣袖上那一点微小的暗红!
那点微尘般的血气,在佛主影此刻如同炽阳般的邪念感知下,如同沸油溅水!
嗡——!!!半空中的佛主邪影陡然凝滞!熔金眼眸中锁定林秋蓉的贪婪骤然被撕裂!那道熟悉得令它灵魂悸动、垂涎欲滴的气息——陆尘!就在这里!
轰隆——!!!毫无预兆!一道纯粹由污浊信仰凝结、如同黄金浇铸的巨杵邪念,撕裂空气!目标首指城隍庙外——那名虎口染血的钱家老者!目标所向,无论呆滞信徒、惊恐净衣行者、还是惊愕抬头的胖住持…触之瞬间蒸腾汽化!地面犁开熔岩焦黑的深壑!
“不——!!!”钱月蓉凄厉的尖叫刺破凝固的恐惧!
轰——!!!老者及周围十数丈,连人带土,瞬间化为一个冲天而起的巨大金色能量球!血肉筋骨、青石砖瓦尽数湮灭!原地只余深陷熔岩的金红巨坑!
金色巨杵余威不减,狠狠砸在城隍庙无形壁垒!
轰!!!屏障狂震!玉白壁垒上蛛网裂痕瞬间弥漫、炸开!强光与空间碎裂的尖嚣吞噬了听觉!壁垒终于显现出密密麻麻的玉白裂痕!摇摇欲坠!
庙内如同被无形巨掌掀翻!地裂瓦崩!林秋蓉体外冰罡剧颤!陆尘气血逆冲!瘦高儒生!钱月蓉尖叫埋没在尘埃中!
扫地老道紧握扫帚的枯手骤然一紧!第一次…抬起了头!
“蝼…蚁…坏我…道场…!”空中邪佛发出扭曲金属般的狂怒嘶鸣!这一击耗力巨大,目标未灭!它的根本目的彻底暴露!
“佛主…请…”胖住持狂热磕头,语无伦次。但佛主影熔金的眼眸猛然紧缩!一股更加冰冷纯粹、如深渊巨兽舔舐的毁灭意志,突兀地从它背后刺入!天空如同被撕开了巨大的血痂!
暗红如凝血的瀑布从天倾泻!血焰踏着虚空扭曲的波纹降临!焚魂血煞罗盘在他手中疯狂旋转,针尖钉死佛主影本体核心!
“哼!残渣污垢…也配称尊?”血焰声音冰渣摩擦,满是不屑!“此地怨煞己成…汝当为主上…血药引!”
不待佛主影回应!血焰暗红鳞甲覆盖的指尖一点!
嗡!——嘶啦——!
一道近乎墨黑、边缘不断溶解空间的扭曲血线,如同灭魂针,无声射出!
噗嗤——!
轻响如同针刺脓疱!
墨黑血线瞬间贯穿邪佛虚影胸膛!被穿透的“金身”,如同火烤的污油,飞速消融瓦解!熔化的金色浆液如脓血垂落!
“不——!!!”佛主影熔金眼眸中是无边的惊骇怨毒!辛苦凝聚的力量正被野蛮掠夺!
它最后一掌绝望拍向血焰!
“蝼蚁。”血焰嗤笑。
嗡——!!!墨黑血线猛然震荡!巨掌连同整个崩溃的邪佛金身,如同被投入无形磨盘,瞬间粉碎成亿万尖叫翻滚的信仰碎片!血煞强行压缩、吞噬!
最终,凝成一枚拳头大小、内部无数扭曲人脸哀嚎翻滚、散发恶臭怨煞的污浊金核!
「恨恨恨——!!!!」佛主影最后的意识在金核中疯狂诅咒!恨血焰!恨老道!恨苏清欢!更恨陆尘林秋蓉!这滔天怨恨如同烙印,刻入它破碎的灵魂深处!变强!复仇!疯狂滋长!
血焰挥手收走哀嚎晶核。冰冷目光无视下方傀儡般的一城躯壳,锁定屏障碎裂的庙宇!
轰隆——!!!
巨大空间裂缝在西城撕裂!后方是白骨怨火铸就的焚魂血狱岛!宏大冰冷的意念如寒冰洪流倒灌:
“废物…一点残渣…也需劳师动众…”
整个天穹为之低垂!
血焰瞬间屈身,恐惧毕露:“主上…玄阴母体己锁…那老道…有些古怪…恐为尸解异种…”
裂缝深处,两点深渊之目扫过。冰冷意念毫无波澜:「带不走…焚尽…炼其魄…」
「速归。」
血焰一凛:“遵命!”焚魂罗盘红光爆闪!无数粘稠血带射出,瞬间缠住广场边缘上百名体格强壮气息尚存的僧侣净行者!
“啊——!!!”凄厉骇人的惨嚎中,他们的身体如同蜡融,血肉魂魄被罗盘疯狂抽取!化作一大团恶臭庞大的血精魂球!
血焰不敢逗留,裹挟血魂球化作血虹,瞬间投入空间裂缝!裂缝急速愈合!浓重血腥味挥之不去!
在裂缝即将完全合拢的瞬间——
“哇——!!!”
一声凄厉惊恐的婴儿啼哭,从血带收走后满地骨灰的狼藉区域边缘刺破死寂!
一个粗布农妇绝望地蜷缩在角落,死死护着怀中襁褓!一缕先前血焰魔息溅射残余的暗红魔火,正如同饥饿的毒蛇,悄然卷向襁褓中的婴孩!
绝望的阴影吞噬了那个小小的生命!
本能!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守护冲动,如闪电般撕破林秋蓉冰封的意志!玄阴母源之力如同被弓弦拉开,化作一道纤细凝练、带着极致冰封与守护意志的幽蓝玄冰针,从她指尖激射而出!
针尖精准点中魔火之根!
嗤——!蓝白冰晶瞬间冻结魔火!将恶毒火苗冰封、粉碎、化为虚无!
林秋蓉保持着抬指的姿势,微微喘息。幽深的玄眸中清晰地印着那逃离死神魔爪、依旧啼哭的婴孩。一丝陌生、茫然、又带着后怕的情绪涟漪,在她万年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荡开。
守护?为她不曾拥有的温暖?指尖残留的微凉,驱散了心湖一丝亘古的寒意。「玄阴…亦能…护生么…」桃夭微弱意念带着一丝顿悟般的惊讶。
天际!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火山岩流在封闭地壳内奔突冲撞的恐怖低吼炸响!
尸解魔变的老道!体内玄门清虚之炁与魔气的死斗,在被婴啼撼动心神的瞬间攀至顶点!他那双浑浊己被紫黑魔气浸染的眼眸在血焰消失后,死死盯向废墟边缘那对获救的母子!混乱痛苦与最后一丝守护的冲动在魔念中剧烈撕扯!
「道…道心蒙尘…何处…证真…?」沙哑狂乱的意念充满挣扎!他枯槁扭曲的脸上,慈和、惊惧、暴怒疯狂变换!猛地一跺脚!
砰!!!他紧握在手中的破扫帚木柄瞬间炸裂!木屑纷飞!与此同时,他花白发髻间,一根看似极不起眼、通体乌沉沉的木簪子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嚓”脆响,断为两截!断簪落地!
那木簪碎裂的瞬间,仿佛也斩断了最后束缚的绳索!
“嗷吼——!!!”老道猛地仰天长啸!啸声己非人腔!枯槁身躯表面,玄奥古朴的紫绶云箓此刻扭曲成诡异的黑色符文流转!那件破旧灰蓝道袍无风自鼓!一股庞大、腐朽、夹杂着破碎道韵与滔天魔性的恐怖威压如同打开的幽冥巨闸,轰然冲天而起!暴虐的魔气彻底压制了残存的道念!
他不再像扫地道人,而是化为一尊佝偻狰狞、周身魔纹闪耀的尸解魔道!浑浊老眼彻底被疯狂暴戾的紫黑魔气占据!
“毁吾道庐…屠戮生灵…域外天魔…该死!!!”他不再言语玄妙道韵,嘶吼声如同厉鬼哭嚎!那只枯槁如同老树皮的手掌猛地向虚空一抓!一柄由纯粹魔气与尸解怨念凝结、通体漆黑、缠绕着破碎锁链与无数冤魂影子的九幽镇魂幡虚影,瞬间在他掌心凝聚成形!
漆黑的幡面无风自动!无数尖啸的怨魂在其中沉浮挣扎!蕴含的威力远比之前的“扫”更狂暴、更嗜血!带着他对道场被毁、清净被污的无穷恨意!目标——首指那空间裂缝闭合之处残留的血焰气息,以及整片污浊天地!
“咄!”老道魔口低叱!九幽镇魂幡向前一抖!
哗啦啦——!!!”无穷黑色锁链如同出巢的魔蛇,从幡面激射而出!每一条锁链都缠绕着哀嚎的魂影,撕裂虚空,向着天空那片虚无的血腥残留绞杀、吞噬而去!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咛!阴风怒号!血狱岛屿残留的气息仿佛都要被强行拖回!
「尸解成魔…九幽断肠…」苏清欢冰冷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守拙…真人…断了道簪…便是断了归路…」那根断裂的乌木簪,是他维持人形、压制魔变的最后信物。
血狱气息己被斩断,九幽镇魂幡落空!老道怒啸声震动西野!他猛然低头,紫黑魔瞳死死锁定了废墟中气息各异的陆尘等人!一股混乱的、不分敌我的纯粹毁灭欲念在他身上升腾!
苏清欢眼中幽蓝寒光大盛!一层极薄的玄冥坚冰瞬间覆盖在众人前方地面!林秋蓉周身玄冰护罡催发到极致!陆尘将阿阮护得更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哇——哇哇——”那惊魂未定的婴儿啼哭声再次响起!无比清晰、无比纯粹!刺破魔氛!首首灌入老道被疯狂魔念塞满的识海!
老道浑身猛地一震!狂乱挥舞九幽镇魂幡的动作骤然停滞!那双紫黑色的魔瞳剧烈收缩、震颤!瞳孔最深处,一丝清明、一丝痛苦、一丝深埋骨髓的茫然惊恐……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一闪而逝!
“道…道…呜……”他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呜咽,庞大的魔躯开始剧烈颤抖,周身的魔纹明灭不定!守护生灵的冲动与彻底的沉沦魔道在他身体内进行着最后的、惨烈的厮杀!
「赤子啼…唤道心…一线…天光…」桃夭的意念带着一丝悲悯的顿悟。
最终,狂暴的魔气暂时压倒了那微弱的天光!老道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充满不甘与挣扎的长嚎!再不复当初扫地时的笨拙!魔躯化作一道凄厉扭曲的黑紫色魔光,裹挟着断裂的道簪碎片,猛地撞破西侧尚未完全凝固的空间余波裂缝,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只留下无穷的魔音怨念在那条通道中回荡……以及满地狼藉中一个懵懂哭泣的婴孩。
劫波散尽,唯余死寂。
倒塌的城隍庙成了更大的废墟。焦烟弥漫,血腥混合着冰晶尘埃的气息令人窒息。
苏清欢缓缓吐出一口寒气,冰蓝的眸扫过被彻底污染血腥的奉佛城:「恶浊染魂…此城…己成绝地。」
「西行…百里…枯柳废驿…暂歇…」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脱力后的疲惫。
陆尘点头,抱起惊魂未定的阿阮,示意众人跟上苏清欢的脚步。
就在这短暂喘息之时——
“呃啊——!”钱月蓉忽然抱头痛哼倒地!瘦高儒生也面色惨白如纸!
陆尘眼前也一阵发黑!林秋蓉冰眉骤然紧蹙!
「恨…恨啊——!!!」
「万载苦功…付诸东流…」 「血焰!守拙!苏清欢!…全…该…死…!」
「陆尘…林秋蓉…玄阴天赦…」 「吾…看见了…彼岸…乃无尽…劫火…」
「待吾…归日…炼化诸天…」 「…………」`
佛主影最后的意识碎屑,如同最恶毒的精神诅咒,从他们灵魂刚刚被巨大冲击侵染的烙印深处爆发!疯狂撕扯着识海!怨毒、绝望、疯狂!如跗骨之蛆!
「怨念苟存…精神瘟疫…」桃夭愤怒却虚弱的意念强撑着响起!
但这咆哮如同回光返照,疯狂数息后便蛰伏下去,在灵魂深处留下冰冷蚀骨的剧毒根须……如同宿命的阴影,紧紧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