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暮色里飘着脂粉香。
常乐牵着马走在秦淮河畔，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三天紧赶慢赶，他们总算在立夏这天到了金陵。河水倒映着两岸灯笼，画舫上的丝竹声混着歌女的小调，熏得人头晕。
"这地方比扬州还浮华。"青儿飘在常乐肩头，新买的铜簪上坠着颗珍珠，随她晃头的动作轻轻摇摆，"谢公子，你家别院在哪儿呀？"
谢无殇走在前头，白衣外罩了件墨蓝斗篷——自从离开扬州，他就格外注意遮掩面容。听到问话，他抬手指向城北："栖霞山下。"
正说着，前方巷口突然窜出个身影，险些撞上常乐的马。那是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腰间悬着把镶玉的宝剑，跑得满头大汗。他身后追着五六个家仆模样的人，边跑边喊："少爷！老爷说了不准出门！"
"借过借过！"少年灵活地钻到常乐马后，突然眼睛一亮，"兄台这剑不错啊！"
常乐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己经伸手去摸他腰间的青铜剑。剑身骤然发烫，烫得少年"哎哟"一声缩回手。
"余意！"家仆们终于追上来，为首的老者气喘吁吁，"科举在即，您还——"
"考什么考！"叫余意的少年跺脚，"我要当大侠！"
谢无殇皱眉侧身，斗篷下露出半截乌鞘剑。余意眼睛更亮了："这位兄台的剑也好生厉害！"他竟不顾家仆拉扯，凑到谢无殇跟前，"在下余意，家中做点丝绸生意，敢问二位少侠师承何派？"
常乐哭笑不得。这少年眉目如画，举止却活像只撒欢的狗崽子，哪有半点富家公子的矜持。青儿从常乐肩头飘下来，绕着余意转了一圈："根骨不错，可惜练的是花架子。"
余意这才注意到飘在半空的少女，惊得后退三步："剑、剑仙？！"
家仆们更是吓得跪了一地。常乐赶紧把青儿拽回来："这是...舍妹。"
"我就知道江湖上有能人！"余意激动得语无伦次，"带我走吧！我能洗衣做饭，还会背《剑经》！"
谢无殇冷冷扫他一眼："让路。"
这一眼终于让余意老实了。他缩了缩脖子，却还不死心："二位少侠落脚何处？我余家在这金陵城——"
"少爷！"老家仆突然惊呼，"老爷的马车！"
远处果然驶来辆鎏金马车，帘子掀起，露出张威严的方脸。余意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被家仆拽走了。临走前却偷偷往常乐手里塞了张纸条，挤眉弄眼地比了个手势。
马车驶过后，常乐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夜子时，聚宝门外柳树下等。"
"纨绔子弟。"谢无殇轻哼一声，抬脚便走。
青儿却飘到常乐耳边："这小子身上有沉水香的味道。"
常乐一怔。沉水香是谢家秘制，怎会出现在一个商贾之子身上？
栖霞别院比想象中更僻静。黑瓦白墙掩映在山脚竹海中，门楣上"栖霞"二字己经褪色。谢无殇在门前石狮口中一按，院门无声开启。
院内铺着青苔斑驳的石板，西墙一株老梅斜伸，洒下满地碎影。正厅门楣上悬着块匾，题着"剑气凌云"西字，落款竟是十六年前名震江湖的"青云客"。
"这里......"
"家父别业。"谢无殇解下斗篷，"甲字库在后园。"
穿过回廊时，常乐注意到每根廊柱上都刻着细小的剑痕，像是某种招式图谱。青儿飘到一处痕迹前，手指沿着纹路轻抚："青云剑法第七式...不对，这里改过..."
谢无殇脚步微顿："你能看懂？"
"当然啦！"青儿得意地晃晃簪子，"老主人创这套剑法时，我还帮着试招呢！"
后园荒草丛生，唯有一株古柏郁郁葱葱。树下石桌上刻着棋盘，谢无殇移动了几颗棋子，地面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柏树后的假山缓缓移开，露出个黑魆魆的洞口。
甲字库里寒气逼人。西壁结着霜花，正中石台上摆着个玄铁匣子，锁眼正是银钥匙的形状。谢无殇刚要开锁，青儿突然按住他手腕："等等！"
她飘到石台侧面，拨开一层薄霜，露出下面暗红色的纹路——是血绘的禁制！
"噬魂剑煞..."青儿小脸发白，"这匣子开不得，会惊动剑傀。"
常乐握紧青铜剑，剑身上的黑线又开始蠕动。谢无殇沉思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半部《青云剑谱》："先合璧剑法。"
三人回到正厅时，日头己经西斜。谢无殇点燃沉水香，青烟袅袅中，剑谱上的墨迹竟浮现出淡金色光泽。常乐这才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批注间，藏着套完整的运剑路线。
"常氏剑法重势。"谢无殇指着其中一页，"谢氏剑法重意。"
青儿趴在案边，手指沿着剑招比划："合璧之后...咦？"她突然瞪大眼睛，"这招'云松并立'要两个人使？"
常乐凑过去看，果然见最后一页残招旁写着："双剑合璧，需心意相通"。他嘴角抽了抽，下意识看向谢无殇，后者也正抬眼望来，脸色许是环境昏黑的缘故有点黑。
"我饿了。"青儿突然打破沉默，"去找点吃的吧？"
暮色渐浓，常乐独自出了别院。栖霞山下的集市还未散，他买了荷叶包着的盐水鸭和几样时蔬，正要返回，忽听身后有人压低声音喊："少侠！"
余意从巷口探出头，锦衣换成粗布衣裳，却掩不住通身的富贵气。他怀里抱着个包袱，神秘兮兮地招手："我带了酒菜！"
常乐本想拒绝，却闻到包袱里飘出的熟悉香气——是沉水香熏制的火腿！
"这火腿..."
"我家厨子特制的！"余意得意道，"用西域香料腌了三个月呢！"
常乐心中一动："香料哪来的？"
"三年前有个受伤的侠士在我家养伤留下的..."余意突然压低声音，"那人可怪了，整天对着块碎玉牌发呆..."
碎玉牌？常乐想起谢宅地窖里那块残缺的灵位。他刚要细问，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巡夜的官兵！
余意拽着他就跑："这边！"
两人七拐八绕，竟来到处僻静的小码头。余意熟门熟路地解开条小船："上船说！"
月光下，小船随波轻晃。余意取出酒菜摆开，又摸出个油纸包："尝尝这个，我家厨子最拿手的蟹粉酥。"
常乐咬了一口，鲜香满口。余意眼巴巴望着他腰间的青铜剑："少侠，能让我摸摸你的剑吗？就一下！"
"这剑认主。"常乐婉拒，"你方才说那位侠士..."
"哦，那人姓陈，左手少了根小指。"余意灌了口酒，"在我家住了半个月，有天夜里突然走了，只留下包香料和..."他忽然压低声音，"半块青铜令牌。"
常乐心头剧震！这描述与青城派的崔九分毫不差！他强自镇定："令牌什么样？"
"上面刻着'青云'二字。"余意比划着，"我爹说这是江湖凶物，锁在库房了。"
正说着，岸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余意脸色大变："糟了，是我爹的人！"他手忙脚乱地藏到常乐身后，"少侠救我！"
岸上灯笼火把亮成一片，为首的是个富态中年，正是日间马车里那位余老爷。他身后站着几个劲装汉子，腰间佩剑的形制竟与青城派如出一辙！
"这位公子。"余老爷拱手，语气却冷硬，"犬子顽劣，还请交还。"
常乐正犹豫，怀中青铜剑突然震颤起来。他猛地回头，看见远处水面上飘着个红点——是青儿！她正拼命朝这边打手势，身后还跟着个白色身影。
"余公子。"常乐急中生智，"你且回去，明日午时..."
话未说完，余意突然纵身跳入河中！水花溅了常乐一身，岸上一片哗然。混乱中，常乐看见余意在水中灵活如鱼，朝青儿的方向游去。
"追！"余老爷怒吼。
常乐趁机撑船离岸。划出一段后，芦苇丛中突然冒出个湿漉漉的脑袋——是余意！他扒着船沿喘气："少侠...我...我跟定你了..."
远处传来青儿的轻笑："这小子水性倒好。"
谢无殇的白衣在月色下格外醒目。他立在另一条小船上，手中乌鞘剑己经出鞘三分："麻烦。"
余意却看呆了："好...好俊的剑法！"
常乐扶额。这纨绔少爷怕是甩不脱了。青铜剑在鞘中轻鸣，仿佛也在叹息。夜风拂过水面，带来远处画舫的歌声，混着余意兴奋的絮叨，飘散在金陵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