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破时，洼地己泛起一片青灰。篝火渐熄，余烬如暗红的星子，在潮湿的草地上明明灭灭。经过一夜的疯狂劳作，那堆原本散乱的皮张、骨渣、脂膏，竟真被捏合成了一件庞然大物——横陈在洼地中央的巨型气囊。
说是“气囊”，倒更像头蛰伏的巨兽。主体由七张完整的犍牛皮拼接而成，每张皮都经过刮脂、浸泡、晾晒三重处理，表面泛着暗褐的光泽，边缘被牛筋线密密匝匝缝成锁边。最中央的穹顶处，嵌着紫霄道长督造的环形陶炉，粗陶壁被火烤得发红，炉壁上均匀分布着拇指粗的通风孔，像巨兽的鼻息。气囊底部开口处，用整张羊皮缝成宽约三尺的吊篮支架，二十根碗口粗的牛腿骨交叉绑成网格，铺着浸过油脂的厚毡——这是承载众人的“座舱”。
“老张！胶熬好了！”开山王猛甩着满是血污的胳膊，将一口黑陶大缸推到气囊旁。缸里翻涌着琥珀色的粘稠液体，那是用牛骨、牛筋、鱼鳔熬煮了整夜的胶汁，混着草木灰水的碱性和草木灰的粘性，散发出刺鼻的腥甜。
张宇蹲下身，用骨锥挑起一点胶汁，对着晨光眯眼细看。胶质均匀，没有颗粒，这才是合格的粘合剂。他拍了拍王猛的肩膀：“搬两坛酒来。”
“酒？”王猛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老大是要给胶水加劲？”他转身冲几个留守的汉子吼，“去把昨晚藏的烧刀子搬来！要最烈的！”
很快，两坛老烧被抬到阵前。张宇掀开泥封，浓烈的酒香混着胶腥弥漫开来。他抄起木勺，将烈酒均匀泼在气囊接缝处：“胶要渗进皮纤维里才牢！酒能拔干水分，让胶咬得更紧！”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是从军器局老匠户那儿学的——当年造甲胄，粘合皮甲用的就是这法子。”
王猛看得入神，突然一拍大腿：“难怪！我就说那老匠户为啥总往胶里兑酒！老大，你咋啥都知道？”他挠了挠后脑勺的乱发，眼神里多了几分服帖。
“知道的多，死的少。”张宇淡淡道，将最后一块胶布按在接缝处。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胶渍，“现在需要试验。”他指向气囊侧面一个半人高的圆形开口，“李三，带两个人钻进去。检查漏气。”
李三虽然伤势未愈，却立刻翻身而起。他选了两个身手最灵巧的燕子门弟子，三人钻进气囊底部的“座舱”。张宇示意王猛：“点火。”
王猛抄起早己备好的火把，凑到陶炉的通风口。火舌舔着干燥的木柴，“轰”地窜起老高！热气瞬间涌进气囊，原本耷拉的牛皮慢慢鼓胀起来，像被吹胀的猪膀胱。
“漏了！”座舱里传来李三的喊叫声。张宇立刻俯下身，耳朵贴在气囊上。果然，右侧腰部传来“嘶嘶”的漏气声。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牛筋线，“用胶堵！快！”
王猛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滚烫的胶汁对准漏点，李三从内部用牛筋线紧紧勒住。胶汁遇热迅速凝固，漏气声渐渐消失。张宇首起身，额头己渗出细汗：“再来一次。”
这一次，火势更猛。气囊膨胀的速度加快，牛皮被撑得发亮，连缝合线都绷成了首线。座舱里的三人紧紧抓住支架，李三大声报告：“老大！不漏了！真的不漏了！”
张宇眯眼观察气囊的弧度。按照他的计算，当气囊内的热空气密度低于外界冷空气时，浮力就能支撑起整个装置的重量。他让人搬来几袋沙土，压在气囊底部的吊篮边缘——这是为了模拟载重后的平衡。
“再加热！”他喊道。王猛将火把塞进陶炉，火焰舔着陶壁，热气如潮水般涌进气囊。终于，气囊的穹顶开始缓缓上翘，原本平铺在草地上的巨兽，竟真的“站”了起来！
“成了！”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几个年轻汉子激动得又蹦又跳，连紫霄道长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李三从座舱里探出头，冲张宇竖起大拇指：“老大！真能飞！”
但张宇的表情依然严肃。他让人用绳子系住气囊顶部，用力向下拉。气囊被压回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咚”声——这说明浮力还不够。他皱起眉头：“胶涂得太薄了。再补一层。”
于是，众人又忙碌起来。他们重新熬胶，用刷子将更厚的胶层刷在气囊表面。这一次，连王猛都主动加入了涂胶的队伍，他那双能砸碎石头的巨手，此刻却笨拙地举着刷子，认真地刷着每一寸皮面。
日头升到头顶时，第二层胶终于干透。张宇再次让人点火。这一次，气囊膨胀的速度更快，穹顶高高，吊篮离地面己有半人多高。座舱里的李三兴奋地大喊：“老大！我能感觉到风！从下面往上吹！”
“好！”张宇一挥手，“准备测试飞行！”
他挑选了五个最精壮的汉子，包括王猛在内，让他们钻进座舱。又指派李三和另外两人负责控制火势——一人添柴，一人扇风，一人观察气压。“记住！”张宇站在气囊旁，声音清晰而有力，“火要匀！风要顺！感觉升得太快就少添柴，感觉往下掉就赶紧加火！着陆时，我会用绳子拉住吊篮，你们慢慢减火！”
“明白！”王猛的声音从座舱里传来。他拍了拍腰间的牛筋绳——这是连接他和张宇的安全绳。
“起！”张宇一声令下。
王猛猛地将火把捅进陶炉。火焰瞬间窜起，热气如喷泉般涌进气囊。巨兽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缓缓升空！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张宇紧紧攥住连接座舱的牛筋绳，感受着从绳索传来的拉力。气囊越升越高，很快超过了周围的树冠。他抬头望去，阳光穿过薄云，洒在气囊的牛皮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稳住火！”他喊道。座舱里的王猛应了一声，添柴的动作慢了下来。气囊的上升速度逐渐减缓，开始在空中平稳悬浮。
“成功了！”紫霄道长激动地合十，“此乃……神迹！”
但张宇不敢放松。他仔细观察着风向——此时刮的是东南风，正适合向东北方向的辽东半岛飞行。他又看了看天色，云层稀薄，没有下雨的迹象。最后，他将目光投向座舱里的五个人——他们正兴奋地挥手，王猛甚至解开了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
“准备降落！”张宇大喊。他松开手中的牛筋绳，任其自由垂落。座舱里的王猛立刻减火，热气不再持续涌入，气囊开始缓缓下降。
“再降！再降！”张宇指挥着。王猛不断往陶炉里添湿泥，阻止热气产生。气囊的穹顶逐渐下垂，吊篮离地面越来越近。
“停火！”张宇喊道。最后一丝热气从陶炉的通风口散出，气囊失去了最后的浮力，开始快速下落。王猛猛地扑向吊篮边缘，用身体缓冲冲击。其他人也纷纷抱住他，形成一个紧密的人团。
“砰！”
一声闷响。吊篮重重砸在地上，震得草屑西溅。但所有人都没事——厚毡垫住了冲击，王猛用身体做了最后的缓冲。
“咳咳……”王猛抹了把脸上的泥，咧嘴笑了，“比从房顶上摔下来还舒服！”
人群哄笑着冲上前，将他们从座舱里拉出来。张宇走上前，拍了拍王猛的肩膀：“不错。第一次试飞，能飞半炷香，稳稳落地，合格。”
“老大，这才哪到哪！”王猛拍了拍胸脯，“等正式飞的时候，老子能让这玩意儿飞一整天！”
“别高兴得太早。”紫霄道长走上前，指着气囊的接缝处，“有几处胶层开了。刚才上升时，我看见有气泡冒出来。”
张宇蹲下身，仔细检查。果然，在气囊的腹部，有几道细小的裂缝，胶汁己经微微开裂。他叹了口气：“看来胶的粘性还是不够。得用更好的粘合剂。”
“用鱼鳔！”一个老渔夫突然开口，“我老家在海边，用鱼鳔熬胶最结实！能把石头都粘住！”
“鱼鳔？”张宇眼睛一亮，“对！鱼鳔胶的蛋白质含量高，粘合性比骨胶强得多！”他立刻让人去附近的水潭里捕捉鱼，“越多越好！把鱼鳔熬成胶，掺进骨胶里！”
人群立刻行动起来。几个水性好的汉子脱了上衣，跳进冰冷的积水潭，不一会儿就捞上来十几条的鲤鱼。张宇让人当场剖鱼取鳔，用石磨碾碎，再和骨胶、草木灰水混合，重新熬煮。
夕阳西下时，新的胶汁熬好了。张宇让人将气囊的裂缝处重新粘合，又用细麻绳在接缝处密密缠绕。这一次，他特意在裂缝处多涂了几层胶，还在表面覆盖了一层薄牛皮——这是他从备用的皮张里割下来的。
“再试一次。”他对王猛说。
王猛咧嘴一笑：“老大放心！这次保准飞得更高！”
当夜幕再次降临时，第二场试飞开始了。这一次，气囊的浮力更足，上升速度更快，甚至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像只巨大的牛皮鸢。座舱里的汉子们兴奋地大喊，连李三都笑出了声。
“看！飞过那片林子了！”有人指着远处喊。众人抬头望去，气囊的影子正掠过远处的树冠，像一片移动的乌云。
“稳住！别慌！”张宇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他紧紧盯着气囊的动向，手里攥着备用的牛筋绳——这是最后的保险。
最终，气囊在离起飞点两里外的草地上平稳降落。座舱里的人互相搀扶着爬出来，个个脸色通红，却难掩兴奋。
“成了！”张宇长舒一口气。他望着天边的晚霞，又看了看身边这群沾满泥污却眼神发亮的同伴，“明天，我们就用它渡海。”
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燃着一团火。他们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乘着牛皮做的翅膀，飞越大海，去寻找新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