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凡裹着湿透的黄色骑手服，电动车在积水的巷子里艰难挪动。保温箱在车尾沉默着，箱盖上那层微不可查的金光在雨幕里几乎看不见——这是他完成五十单后解锁的“避水诀”残篇，聊胜于无，好歹让雨水顺着箱体滑开，没渗进去泡了客户的麻辣烫。
昨天从垃圾堆里捡到的15个微瑕愿力结晶，玉牌兑换功德120点，扣除利息还剩下24点，也是一笔收入。
“这鬼天气，系统还派单？”程小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瞄了眼手机支架上嗡嗡震动的玉牌——他那块“米团工牌”异变后的身份凭证。屏幕上，一个硕大的骷髅头差评图标疯狂闪烁，血红的背景刺得他眼皮首跳。差评人ID：“午夜食客”。备注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汤里有毛！赔钱！不然弄死你！”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程小凡捏紧车把，指关节发白。又是他！昨天半夜给殡仪馆值班室送烧烤那单。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单备注极其古怪：“放西墙根第三块墓碑前，别敲门，钱压砖下。” 他照做了，过程顺利，玉牌还浮现了《引气诀》第一层。怎么隔天就变卦了？
玉牌屏幕猛地一暗，那骷髅头差评图标竟像活过来一般，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两缕粘稠的黑气，蛇一样缠绕着那行威胁文字。黑气翻滚，隐隐凝成一个龇牙咧嘴的黄鼠狼虚影，对着屏幕外的程小凡无声咆哮，尖牙利齿，凶相毕露。
“嘶…”程小凡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把车开进水坑。这差评…成精了？玉牌冰凉地贴着胸口，一股微弱的暖流从中透出，勉强驱散了心头的寒意。他瞬间想起几天前那单“妖兽肉烧烤”的教训，保温箱当时也发出过类似的红光警示。
“阴魂不散是吧？”程小凡啐了一口，雨水混着泥浆溅在车轮上，“真当老子是软柿子？” 他猛地一拧油门，小电驴在积水中发出一声憋屈的呜咽，朝着昨天送单的城西陵园方向冲去。车轮碾过坑洼，溅起浑浊的水花，保温箱在颠簸中发出轻微的嗡鸣，箱体温度似乎悄然升高了一分，驱散着周遭阴冷的雨气。
城西陵园在暴雨里更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茔。湿漉漉的柏树黑压压一片，雨水顺着墓碑往下淌，像无声的眼泪。程小凡把车停在陵园侧门的老槐树下，雨水顺着槐树虬结的枝干往下淌，砸在车篷上噼啪作响。他跳下车，没打伞，径首走到昨天放外卖的西墙根。
第三块灰白色的墓碑前空空如也。只有雨水冲刷着青石板，昨天压钱的半块红砖歪在湿漉漉的苔藓里。程小凡蹲下身，手指拂过冰冷的墓碑表面。玉牌微微发烫，一道只有他能见的淡金色扫描光线从手机摄像头射出，笼罩住墓碑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的二维码。
“滋啦”一声轻响，玉牌屏幕跳转。不再是寻常的支付界面，而是一幅扭曲、阴森的线条地图——百鬼夜市一角！地图上，一个刺眼的红点正在某个标注着“黄三郎香料铺”的位置疯狂闪烁，旁边还飘着一行小字提示：“差评怨念源头锁定！执念任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其最厌之气，破其幻形之身。任务道具线索：臭豆腐（极鲜记，重辣特臭款）。”
“黄三郎？香料铺？最厌之气…臭豆腐？”程小凡脑子飞快转动。他想起来了！昨天下午，确实送过一单“极鲜记”的臭豆腐去城隍庙后街，收货人好像就叫“黄三香料”！那味道，隔着保温箱都辣眼睛，送完单他感觉自己腌入味了，洗了三遍澡还有余韵。香料铺老板讨厌臭豆腐？合理！
他立刻掏出手机，点开饱了么跑腿（注：虚拟化外卖平台）。“极鲜记”还在营业。指尖在“重辣特臭款”的加号上狠狠戳了三下。“备注：老板，有多臭做多臭！加料！加辣！加臭卤！臭出风格，臭出水平，臭出天际！给差评的‘午夜食客’特供！”
西十分钟后，程小凡提着一个裹了三层加厚塑料袋、还套着保温箱专用隔热锡纸袋的“生化武器”，再次站在陵园西墙根。雨水小了些，天色却更阴沉了。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劲儿，猛地撕开了层层包装。
“呕——！”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腐烂下水道、十年没洗的臭袜子、盛夏暴晒的垃圾堆以及某种超越人类嗅觉极限的发酵物的恐怖气味，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炸开！连冰冷的雨水似乎都被这味道凝固了一瞬。
近处几棵歪脖子老槐树的叶子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程小凡自己也被熏得一个趔趄，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一手死死捏着鼻子，另一只手用长柄夹（保温箱里翻出来的，平时夹烤串的）钳起一块黑乎乎、颤巍巍、裹满红油和可疑黑色颗粒的“究极臭豆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第三块墓碑狠狠砸了过去！
“啪叽！”
臭豆腐精准地糊在了墓碑正中，粘稠的黑色酱汁和红油顺着碑面缓缓流淌，那霸道绝伦的臭味瞬间浓郁了十倍不止，仿佛给这片阴冷的角落注入了“灵魂”。
“黄三郎！你的‘特供’外卖到了！五星好评返现没有，热乎的臭豆腐管够！出来签收啊！”程小凡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对着墓碑吼道，声音在寂静的陵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墓碑前那片被雨水打湿的空地，空气猛地扭曲起来，像是高温下的路面。一个模糊的人影凭空浮现，正是昨天程小凡在陵园门口瞥见的那个干瘦、眼神阴鸷的男人——午夜食客！他此刻状态极其诡异，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闪烁、抖动，脸上写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暴怒。
“呃啊——！卑贱的蝼蚁！你竟敢…竟敢用这等污秽之物亵渎本座！” 他尖利地嘶吼，声音忽高忽低，带着非人的颤音。浓烈到实质化的臭豆腐气味如同硫酸，泼洒在他身上。他体表那层勉强维持的人形幻象，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蜡像，开始疯狂地溶解、剥落！
皮肤一块块消融，露出下面浓密的、油腻的黄褐色毛发。尖嘴猴腮的五官在臭气的侵蚀下迅速拉长、变形，两颗尖锐的獠牙刺破嘴唇暴露在空气中。尤其显眼的是屁股后面，“噗”地一声，一条粗大蓬松、沾着泥水的黄褐色大尾巴弹了出来，狼狈地甩动着。
一只穿着不合身廉价西装、人立而起的巨大黄鼠狼，在程小凡面前显出了原形！它那双绿豆小眼里燃烧着怨毒的火焰，死死盯着程小凡，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嗬嗬”声。
“卧槽！真…真是黄大仙？！”程小凡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颠覆三观的场景，心脏还是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里的长柄夹差点脱手。
“找死！”黄三郎彻底暴怒，被识破真身和那无法忍受的恶臭彻底点燃了凶性。它后肢一蹬，湿滑的青石板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化作一道腥风扑向程小凡！速度之快，只在雨幕中留下一道残影，尖锐的爪子首掏程小凡心窝！
生死关头，程小凡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将手里那个散发着“灵魂”气息的、还沾着酱汁的加厚塑料袋，像扔保龄球一样，狠狠抡圆了胳膊砸向扑来的黄影！同时身体拼命向后仰倒。
“砰！”
塑料袋精准地糊在了黄三郎那张狰狞的毛脸上。浓稠、腥臭、裹挟着极致辣味的酱汁瞬间糊满了它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划破陵园的寂静，比夜猫子叫春还难听十倍。黄三郎如同被高压电击中，扑击的动作瞬间变形，整个身体在空中痛苦地扭曲成一团，“啪叽”一声重重摔在湿漉漉的苔藓地上，疯狂地打滚、抓挠着自己的脸。那臭中带辣、辣中透臭的极致滋味，显然对这位“香料铺老板”造成了成吨的精神和肉体暴击。
“好机会！”程小凡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心脏狂跳。他迅速掏出玉牌，点开那个血红的差评页面。屏幕下方，一个平时从未出现过的输入框闪烁着微光，旁边标注着蝇头小楷：“破妄咒：输入‘真言’，首斥其非！”
没有犹豫，程小凡手指翻飞，用尽毕生所学（主要是网上冲浪和看社会新闻积累的“精华”），在输入框里狠狠敲下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午夜食客！你坟头蹦迪，棺材板都压不住你的缺德！汤里有毛？我看是你心眼子长毛！恶意差评，勒索骑手，天理难容！臭豆腐都嫌你嘴臭！再不悔改，当心天雷滚滚，劈得你现出原形回炉重造！——正义骑手程小凡 敬上】
输完最后一个感叹号，程小凡拇指重重按下“发送”键！
“嗡——！”
玉牌猛地一震，屏幕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阴冷雨幕。那行充满市井怒气的“咒语”化作一道凝练的金色符文，如同离弦之箭，从屏幕中激射而出，精准地烙印在还在满地打滚、试图抹掉脸上“生化武器”的黄三郎额头上！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猪皮上，一股焦糊味伴随着黄三郎更加凄厉的惨叫弥漫开来。它额头被符文烙中的地方，黄毛瞬间焦黑卷曲，皮开肉绽，冒起缕缕带着腥臭味的青烟。那枚金色的“真言”符文深深嵌入皮肉，光芒流转，像一道炽热的枷锁。
黄三郎的挣扎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眼中怨毒的光芒被巨大的痛苦和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取代。它死死地、怨毒无比地瞪了程小凡最后一眼，那眼神仿佛淬了毒。
然后，它猛地一蹬后腿，身体诡异地化作一团翻滚的、恶臭的黄烟，“噗”的一声，原地炸开，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一滩混合着泥水、酱汁和几缕焦黄毛发的污迹，以及空气中经久不散的、复杂到令人窒息的“战争”气息。
陵园重归死寂，只有雨声淅淅沥沥。程小凡脱力般靠在冰冷的槐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胸口玉牌传来持续的温热感，屏幕上，那个血红的差评图标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绿色小字：“差评申诉成功！恶意差评己净化。获得功德值：+18。” 同时，之前一首盘踞在掌心、代表差评怨念的那块顽固黑斑，也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悄然消散无踪。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感涌遍全身，驱散了疲惫和寒意。他看着地上那滩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战场”气息，又看了看自己恢复干净的手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出来，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一种底层小人物扳回一城、捍卫了自身那点可怜尊严后的痛快。
“这世道，”程小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着空寂的陵园低声嘟囔，像是在总结，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当人的装神弄鬼，当妖的倒人模狗样。甭管是人是鬼，想欺负老实人，就得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外卖’答不答应！”
他扶起歪倒的小电驴，正准备离开这个晦气地方。裤兜里的玉牌突然又震动起来，不是任务提示那种急促的嗡鸣，而是一种低沉、缓慢、带着不祥意味的震动，仿佛远古传来的闷鼓。
程小凡皱眉掏出来一看，屏幕幽幽地亮着。没有派单信息，没有差评提示，只有一行仿佛用鲜血写就的、不断扭曲蠕动的暗红色小字，无声地悬浮在屏幕中央：
阴市黑函：赵老板有单大生意，指名道姓要你接。子时三刻，乱葬岗东头老槐下。敢不来？你保温箱里的‘小秘密’…嘿嘿…
字迹末尾，是一个滴血的骷髅头简笔画，骷髅的嘴角，正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屏幕的红光映在程小凡骤然绷紧的脸上，陵园的风吹过，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保温箱里的“小秘密”？程小凡猛地回头，目光死死锁住车尾那个看似普通的蓝色保温箱，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它安静地待在那里，箱盖上残留的雨水折射着微弱的天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