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搬来凳子，悄然在她身旁落座，含笑打趣：
“江老师，这该不会是...您的追求者吧。”
言罢，琴声戛然而止，江音却并未生气，只是起身让座。
程澄也没再追问，只是将琴谱摆正，然后坐在了江音方才的位置上。
琴声在空荡的教室中响起，一切都好似步入了正轨。
江音住在双层小阁楼里，放在那个年代，算是比较富裕的家庭。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平常会坐在一起畅谈诗词歌赋，格外恩爱。
她很羡慕父母之间的感情，一心向往同样的生活。
妈妈说要想遇到像爸爸这样的人，首先要让自己变得很优秀。
可江音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一首很自卑，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对朋友来说是，对家人来说...也是。
“妈妈，那如果我成了很厉害的钢琴家，是不是也能找到一位同样优秀的人？”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问出这样的问题。
“当然了。”
事实证明，妈妈的话的确没错，那天之后，这个男人每隔几日便会出现在门外。
她弹，他听，偶尔她会问一句：
“你还在吗？”
他从不正面回应，只轻轻咳一声，表明自己还在。
起初，江音以为这人只是来凑凑热闹，可他却来得比程澄还勤。
那日，她弹起了自己改编的曲子《故梦》。曲终时，她忽然问：“你到底听不听得懂？”
门外那人沉默了一下，道：“听不懂，但我总感觉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
江音怔住，随后挑了挑眉：“你听出来的？”
他嗓音温和，如是说道：“虽说我不通乐理，但我能读懂一个人的情绪。”
江音顿了顿，将手从琴键上收了回来。
“我接到了一个演出邀请，在5月末，场面很盛大，政坛两界的人都会出席，但我...不想去。”
他问得极轻，带着些许引导：“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懂，钢琴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娱乐消遣。”
“可这是你展示自己的好机会，你不是...一首想走向更大的舞台吗？”
“这难道不是你的梦想吗？”
门外一片静默，风从窗外透进来，恰好拂过她的指尖。
许久之后，她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对了，都这么久过去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梁砚卿。”他丝毫没有迟疑，像是等这个问题等了许久。
“我叫江音。”她不禁失笑。
粱砚卿轻笑，声音很低：“我知道。”
作为你最忠实的听众，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我答应了那场演出，你会去吗？”
“如果你邀请我的话，我一定会去。”
起初，她暗自庆幸自己邂逅了粱砚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觉察到了些许异样。
粱砚卿就像一个掐着点的时钟，总是准时出现，然后又像一阵风一样匆忙离去，而他每次出现，不是带着潮气，就是带着一丝油墨味。
“你待会难道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吗？”江音满脸狐疑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对此，他总是保持沉默，时间一久，她对粱砚卿的身份就像被猫挠了一样，更加好奇了。
尤其那次，天色如墨，倾盆大雨如瓢泼般洒落，江音原以为粱砚卿不会来了。
然而，就在她刚刚轻轻合上琴盖的一刹那，那道熟悉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喘息声：“对不起，来晚了。”
“这么大雨，你跑着来的？”
“没事，雨不大。”他说得很自然，“总归不能失约。”
江音问他：“粱砚卿，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在出版社工作，负责印刷什么的。”
“你身上....”
“是不是有怪味？抱歉，下次绝对不会了。”
她总觉得他说得太自然，像是排练过似的。
可一个人若不欲被识破，往往话说得越真切。
“你来这里，究竟图什么？”江音转头，面对着他。
粱砚卿叹了口气，“我的确...不只是来听你弹琴的，”他说得很慢，“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他巧妙避开了原本的话题，“有个东西我想送给你。”
江音还没来得及问他，手上便被塞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
“琴谱，是用盲文编写的。”
“你懂盲文？”
“我的一位老师是西洋人，他懂这些，我因为好奇就跟着学了学。事实证明，还是有用的。”
江音闻言，眼底晕开了几分笑意。
“你不是不懂乐理吗？”
“是不懂啊...不过，欸？这封邀请函就是你上次提到的....”江音明显感觉到粱砚卿在刻意避开她的反问，“竟然是唐芷兰寄给你的？”
江音缓缓摸索到钢琴前，将那封烫金邀请函拿起来，上面落了些许灰尘。
“你认识？”
“当然，唐小姐很有名的，她可是沪上近来风头最盛的名媛，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啊...自然是弹琴认识的，她比我要优秀很多，会三种乐器，声音还好听。这次逸鹤沙龙举办的慈善音乐晚宴，便由她担任主持人。”
“逸鹤沙龙？！！”粱砚卿的音调明显高了许多。
江音淡定地点了点头。
“这次宴会...你可以不去吗？”他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话语含糊，“虽然...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没资格干涉，但...但这次事情比较复杂。”
这回倒换成是江音沉默了。
她眉头紧蹙，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吐出了几个气音。
“逸鹤沙龙的老板是日本少佐坂本一郎...他这个人极端好色，喜怒无常。” 梁砚卿犹豫了一下，而且“唐芷兰和坂本一郎关系复杂，或许她有自己的目的，但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江音咬了咬嘴唇，她是真的犹豫了。
“江音，坂本一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可芷兰是我的朋友。”
梁砚卿急了：“江音，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坂本一郎的危险超乎你想象。”
那晚，江音信了他，真的没有赴宴。
她让程澄代笔写了一封婉拒的信送去给唐小姐，以身体不适为由表达歉意。
她从未....因为一次宴会如此纠结过，也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
翌日清晨，程澄带来了外头的消息。
昨夜的宴会上出了事故——听说有个陌生男子混入宴席企图行刺未果，被当场拘捕带走。程澄的语气轻松，却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江音听罢，脑袋嗡嗡作响，手中的茶盏险些坠地。她的心脏猛然一跳，似乎被某种力量攥紧。程澄连忙扶住她，稳稳接住茶盏。
“那个行刺的人……是谁？”江音声音发颤，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程澄沉默片刻，故作轻松道：“不知道呢，您别多想，和我们没关系。”
江音点点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没有再追问，但心中却隐隐己有了答案。
梁砚卿昨夜郑重其事的劝阻，此刻得到了可怕的印证。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宴会上会有危险，他怎么会千方百计让她避开？他让她远离了虎口，而自己却不顾一切闯了进去。
那个被捕的“陌生男子”，十之八九就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