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像一列逐渐偏离预设轨道的列车,轰隆隆地向前。
叶清的计划表上,红色的警示标记越来越多。
赵立言教授的期中项目,像一块巨大的拦路石。
她投入了前所未有的时间,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打磨。
然而,那种对结果十拿九稳的掌控感,却始终没有出现。
上一次那个B+的评分,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心上。
随心艺术社的活动,在林风社长的“英明领导”下,愈发天马行空。
叶清精心准备的几份关于提升社团影响力的详尽方案,总是在林风一句“这个好像不够酷”或者“我们不如来一场即兴面具舞会”中,无疾而终。
她感觉自己像一台高精度的计算机,被扔进了一个充满行为艺术家的游乐场。
效率,成了遥不可及的词汇。
实习市场的寒流,也比预想中来得更猛烈。
之前名单上几家心仪的世界五百强企业,陆续传出缩减HC(招聘名额)的消息。
她的“名企Offer精准狙击计划”,在第一阶段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
而最让叶清感到心绪不宁的,是顾飞。
这个名字,这个人,像一个无法彻底清除的电脑病毒,总在她试图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冷不丁弹出一个窗口。
她在图书馆啃赵教授推荐的晦涩专著,顾飞抱着一把吉他,不成调地哼着歌从窗外溜达过去。
她对着电脑屏幕修改活动策划案,试图从林风一堆天马行空的想法中梳理出可行性,顾飞则拿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相机,对着墙角一株努力从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草拍个不停。
甚至有一次,她在自习室因一个模型参数无法优化而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时,顾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她的书旁。
“看你,眉头皱得都能首接当开瓶器了。”
叶清看着那颗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的“不着调”,正在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测也无法归类的方式,扰乱她的心神。
叶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现实世界,似乎并不是一个可以被完美公式化、精确控制的程序。
这里充满了各种随机变量、不可捉摸的情感因素,以及大量在她看来完全“非理性”的行为模式。
她的应对策略,一如既往——加大努力的剂量。
更早地出现在图书馆,更晚地离开自习室。
笔记本电脑里的计划表,被她修改了一遍又一遍,试图将所有偏离轨道的“意外”重新强行纳入正轨。
桌上的咖啡杯,续杯的频率越来越高。
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高度紧绷,却让她的效率不升反降。
她会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大脑却像宕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那种对一切了然于胸、尽在掌握的自信,正在被一点点蚕食。
一天深夜,叶清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独自坐着,面前摊开的笔记本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待解决问题清单”。
赵教授那个悬而未决的期中项目。
林风社长那个永远在“找乐子”的社团。
还有那份不断缩水的实习目标公司列表。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沉重的小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不成调的口哨声由远及近。
顾飞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条红色的小金鱼,在水里漫无目的地游动。
“喏,刚从校门口夜市套圈套的,战利品。”他将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
叶清蹙眉,没有说话。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情逸致去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顾飞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自顾自地在她旁边坐下,将装着金鱼的袋子放在两人中间。
“你看它们,游得多自在,什么都不用想,饿了就等着投喂。”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首节奏轻快的、叶清从未听过的纯音乐,音量调得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每一个音符都格外清晰。
几条小金鱼在袋子里悠然自得地吐着泡泡,尾巴轻轻摆动。
叶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几条无忧无虑的小生命上,耳边是那陌生的、却意外不难听的旋律。
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在那一刻,竟然奇迹般地,有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松弛。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
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情绪干预”,比她看过的任何心理疏导文章都来得首接。
但也让她更加困惑和混乱。
她的分析系统,无法处理这种非理性的输入。
她开始反思。
她的“完美人生养成计划”,从第一行字开始,就建立在一个核心的、不容置疑的前提之上:一切皆可计划,一切皆可掌控。
但现在,这个坚实的地基,似乎正在出现松动。
这种极致的规划和控制,真的能导向她所设定的“完美人生”吗?
或者,它本身就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焦虑来源,是对一切不可控因素的本能恐惧?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这句她过去常常嗤之以鼻的俗语,此刻却像一把沉重的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在她引以为傲的完美主义认知上。
失控感。
这是叶清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如此清晰地体会到。
它像一道微小的裂痕,悄无声息地蔓延在她那座用无数计划和规则精心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完美”堡垒之上。
虽然目前还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道细缝。
但它确实存在了。
并且,隐隐有扩大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