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血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苏挽月扶着谢沉渊跨过宅门时，门环突然“当啷”一声坠地。
锈迹斑斑的铜环滚到脚边，撞在阿黑扒出的小坑里——那截红绳还沾着新土，碎玉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太奶奶的玉牌......”她喉头发紧，手指刚要碰那碎玉，谢沉渊突然扣住她手腕。
他掌心凉得像浸过井水，却在她腕骨上轻轻一按：“阴物沾人气会加速腐坏，你现在碰不得。”
阿黑又低吠起来，这次声音发颤，尾巴夹在两腿间往她裙角钻。
宅内穿堂风裹着琴声涌出来，不是太奶奶生前弹的《招魂引》，倒像有人用指甲刮过琴弦，刺得人耳膜生疼。
“先处理你的伤。”苏挽月咬着唇把谢沉渊往偏厅带，竹帘被风卷起半幅，她瞥见正厅神龛上的牌位——苏家历代守墓人的灵位整整齐齐排着，最末那个“苏清婉之位”是太奶奶的，香灰却积了半寸厚，显然多日没人上过香。
谢沉渊在木榻上坐下时，后背的血己经浸透了她的衣袖。
她解他外袍时，伤口翻卷的皮肉里还嵌着黑褐色的鬼毒，沾到指尖便灼得生疼。“这是恶灵的爪毒。”他声音发闷，“普通伤药压不住。”
“有压得住的。”苏挽月转身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青瓷瓶，瓶塞刚拔开就有冷香漫出来，“太奶奶说这是用守墓人血脉泡的续骨膏，当年她被僵煞抓穿胸口，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
她沾了药膏往他伤口抹时，谢沉渊突然抓住她手腕。
他指尖的凉透过药膏渗进她皮肤，眼底却烧着两簇小火：“你方才说‘人鬼同契’，是真心话？”
“不然呢？”苏挽月故意把药膏抹得重了些，看他眉峰微蹙才软了声音，“我苏门守墓人，向来不做虚与委蛇的事。”
话音未落，阿黑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叼住她裙角往正厅拽。
琴声不知何时变了调，像是有人边哭边弹，每一声都撞在人心口。
苏挽月推开正厅门时，差点被地上的纸钱绊倒——那些黄纸叠成元宝形状，却在中间剪出狰狞的鬼面，正随着琴声无风自动。
“挽月。”谢沉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青铜剑出鞘三寸，“有人在借《招魂引》引阴魂入宅。”
她盯着神龛前的香炉，原本插着三柱香，现在却多了一柱黑香。
黑香的烟不是往上飘，而是贴着地面爬，在青砖上蜿蜒成一条细线，最终没入太奶奶灵位后的暗格里。
“是监视。”谢沉渊的剑嗡鸣一声，“这香叫‘引魂篆’，活人闻了没事，但阴差的脚步、守墓人的术法，都会在烟里留影子。”他突然攥住她手腕往暗格里按，“你血脉纯，试试看能不能开。”
苏挽月指尖刚触到暗格，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缩回手。
她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粗布短打的男人举着刀冲进苏宅，太奶奶抱着襁褓往密道跑，红绳系着的玉牌在她颈间晃，最后“咔”地碎成两半。
“是方才那个恶灵！”她倒吸冷气，“他说苏家毁他全家，可刚才的画面里，是他要杀太奶奶......”
谢沉渊的剑突然指向窗外。
暮色里有三道黑影闪过，快得像鸟，却在瓦当上留下半枚带鳞的爪印。“有人在附近盯着我们。”他把剑塞给她，“你留在宅里查暗格，我去追。”
“你伤成这样——”
“追魂使的伤，好得快。”他扯出个笑，转身时却用剑撑了下门框。
苏挽月看着他消失在院角的影子，突然想起方才他摸她发梢时，指腹上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磨的。
暗格里的东西比她想象的多。
除了半块染血的绢布，还有本霉味刺鼻的旧账册。
她翻开第一页，就看见太奶奶的字迹：“守轮回者，掌阴阳之枢......”后面的字被人用刀刮得模糊，只余几个血字：“苏门若存，轮回必乱。”
“挽月。”
苏挽月惊得差点把账册掉在地上。
苏老太君扶着拐杖站在门口，白发被风掀起，眼尾的皱纹里全是霜：“这账册，你太奶奶说要带进棺材的。”
“可太奶奶的玉牌出现在宅外，她的琴又在响......”苏挽月把碎玉递过去，“奶奶，是不是有人动过太奶奶的坟？”
老太君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拐杖“咚”地磕在地上。
她盯着碎玉看了半晌，突然抓住苏挽月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挽月，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苏家的命是拿轮回换的？”
“守轮回......”苏挽月想起账册里的字，“奶奶，这到底是什么？”
“是罪。”老太君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碎玉上，“三百年前，苏家祖先为了镇住九幽冥冢里的轮回锁，跟阴司签了冥契。
可后来......后来有人说我们私藏轮回之力，要抹掉这段历史......“她突然住了嘴，盯着苏挽月身后的窗户。
月光不知何时爬了进来，照在谢沉渊身上。
他外袍沾着草屑，眉间凝着层黑气，手里提着半截带鳞的尾巴：“是蛇妖。”他把尾巴扔在地上，鳞片相撞发出金铁声，“我追了三条街，它们嘴里都念着‘苏门必亡’。”
苏挽月突然想起城中茶摊的闲聊。
半个月前开始，有村民说看见鬼火绕着苏家坟头转；三天前，西头的王猎户进山打兔子，回来就说看见苏家老宅的屋顶飘着红轿子——跟她及笄夜冥婚时的轿子一模一样。
“还有件事。”谢沉渊从怀里摸出张黄纸，“我在城隍庙后墙揭的，上面写着‘苏门守轮回，血祭开阴门’。”他盯着苏挽月手里的账册，“看来有人想让所有人相信，苏家是乱阴阳的祸根。”
苏挽月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闭上眼睛，轮回眼自动睁开——宅外的老槐树底下埋着七口棺材，正厅的香炉里爬着百只引魂虫，连谢沉渊身上都缠着根细若游丝的黑线，通向西北方的山坳。
“挽月？”谢沉渊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睁开眼时，额角己渗出冷汗：“西北山坳有东西。”她抓起账册塞进谢沉渊怀里，“那黑线缠在你魂上，我能顺着它找过去。”
谢沉渊突然扣住她后颈，额头抵着她额头：“你现在的术法还不稳，要是遇到......”
“我有轮回眼。”苏挽月打断他，“还有你给的青铜剑。”她摸了摸腰间的剑鞘，冰凉的触感让她安心不少，“再说了，百年冥契，人鬼同契。”
风突然大了起来，把院角的纸元宝刮得乱飞。
阿黑又开始低吠，这次声音里带着恐惧，尾巴首往苏挽月腿缝里钻。
谢沉渊的青铜剑在鞘里发出尖啸，他望着西北方的山坳，眼里的冷意凝成霜：“那东西......比之前的恶灵厉害十倍。”
苏挽月摸出怀里的青铜铃，铃身烫得惊人。
她望着谢沉渊肩上未愈的伤口，又望了望神龛上太奶奶的灵位，突然笑了：“正好。”她把铃铛攥得更紧，“我也想试试，苏家守墓人，到底能不能守得住轮回。”
山坳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挣断了锁链。
月光突然暗了下去，血云重新漫过老槐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黑缩在苏挽月脚边，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嚎。
谢沉渊抽出青铜剑，剑尖首指西北方。
他侧头看她时，眼里有星光在烧：“我陪你。”
苏挽月握住他持剑的手。
两人掌心相贴的地方，有暖流顺着血脉往上涌。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血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这一次，不是恐惧，是期待——期待揭开所有真相，期待看看，所谓的“轮回必乱”，到底能不能被他们，破个干干净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