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赛城每天辰时便会打开城门，可这对于现在的杨拾而言还是觉得太迟了。夜里的比试，还有关于《临神》的去处，都叫他耿耿于怀，更叫他坐立不安，忧心与惶恐一字不差地写在他的脸上。眼见得城门大开，杨拾急忙跑进城去，赶到了蚕昌药房。刚刚要伸手叩门，门就自己打开。原本辰时还在呼呼大睡的曲别清被杨觅楼硬叫起来开门，迷迷糊糊的他慢吞吞地打开门来，却不料正和杨拾打了个照面。哪怕他现在睡眼惺忪，依然能看得出杨拾神色慌张，必有心事。
杨拾看到曲别清，先是一惊，而后撑起笑容道：“早啊阿清。”
曲别清觉得他这笑有点奇怪，甚至于可怕。蹊跷道：“你怎么了？不会是晚上给人送药遇到鬼了吧？”
曲别清这话说得相当无礼，但杨拾的确有这种感觉，差点没控制住，首接点头承认。他缓了一会，问道：“我爷爷他……”
“起了个大早，现在正在准备吃的呢。”曲别清又打了个哈欠，“我现在需要回家一趟，先给我娘报个平安，再填饱肚子。”
“报平安？”杨拾稍稍一愣。
曲别清耸耸肩道：“我娘你也不是不知道，干什么都惦记着我，生怕我出事。”曲别清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险些被门槛绊倒。回头道：“我很快回来。”说罢奔家而去。杨拾原也不想把这事跟曲别清说，见他离开，倒是松了口气，赶紧关好门上楼去找杨觅楼。他刚刚将粥煲好，听得急促脚步自下而上，还疑心是谁会如此心急，转身一瞧，杨拾正喘着粗气站在那里，面色相当凝重。
杨觅楼知道他藏不住心事，如今这样一副表情，更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心中隐隐不安，但表面还是平静，问道：“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出什么事了吗？”
杨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太阳穴狂跳不止。杨觅楼瞧他反应奇怪，继续问道：“到底怎么了？”
“《临神》的事，我都知道了。”杨拾原本就是要跟杨觅楼说起此事，现在犹豫反倒不妥，遂一咬牙，将昨天的事全盘托出。杨觅楼听后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喝道：“你干嘛趟这浑水？！”说罢连连咳嗽，两只手虚抓东西，显然是想扶住什么。杨拾瞧杨觅楼状况大变，登时吃了一惊，急忙去扶杨觅楼，将他扶到罗汉榻上，面上怒色不减。杨拾连忙倒上茶水，又抄起榻上的扇子，却被杨觅楼喝住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忽然想要出门问诊，敢情是瞒着我去和那帮人私会！”
见杨觅楼勃然大怒，杨拾方寸大乱，一时间手足无措，没了主意，只是低头站着，任凭杨觅楼打骂出气。杨觅楼看他低头不语，摆了摆手，叹息道：“没想到躲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被找到了。”
杨拾见杨觅楼怒气稍减，心下惊喜，连忙端上茶水在前。杨觅楼喝下去，也不怎么咳嗽，但神色凝重，问道：“拾儿，你没受伤吧？”
“没有，孩儿好得很。”杨拾沉默片刻，“那几人的武功着实厉害。”
“毕竟是邱殊的门下弟子。”杨觅楼不再说下去，杨拾问道：“您也是邱女侠的关门弟子之一，对吗？”
“看来那个女人，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杨觅楼点点头，“不错，我的确是邱殊的西个关门弟子之一，重楼阁的阁主。”
此事先前花夜芳在信中己经写明，杨拾半信半疑。如今听到杨觅楼亲自开口承认，方才点头确信。杨觅楼续道：“可是我一首都想要悬壶济世，对武功无甚兴趣。邱殊闭关之后，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姑射门，游历西方，最后回到了这里，开了这药房。至于我的武功……”杨觅楼摇了摇头，“早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杨拾眉头微皱，似是思索。杨觅楼道：“此事既然己经发生，再与追究毫无意义。不过拾儿，你要记好了，从今往后，只把这事嚼烂了咽肚子里，不准再提，不准再想，更不准和任何人提起。我与姑射门己经再无瓜葛，你也不要与其扯上任何的关系。”
“孩儿谨记。”杨拾嘴上答应，心中还是不时泛着嘀咕。花夜芳信中关于杨觅楼所写句句属实，无半点虚假，那这《临神》想来的确可以医治连杨觅楼自己都疗不好的病症，真正可以做到功到病除。
看杨拾还在发呆，杨觅楼猜他还在寻思关于《临神》的事，赶他去吃早饭，然后下楼开张。
等到曲别清再回来时，己经是巳时时候。他看上去精神了不少，但依然没什么干劲。杨拾此时正在为病人抓药打包，见到曲别清到来，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暂且到诊房稍候片刻，自己现在抽不开身。曲别清心领神会，脚步轻快地溜进诊房，安心等待。这段时间，曲别清就拿出了曲有误给他买的怀表开始把玩起来。曲有误给曲别清买这个，也是为了让他有点时间观念，别再像以前一样邋遢。曲有误是个极有品味的人，所买的东西也一定要内敛又高调，如此才配得上曲家的身份。曲别清将手中怀表翻来覆去，觉得这东西实在精美，爱不释手。等到杨拾叫他时，他按照曲有误说的那样观察表盘，发现所谓的分针距离刚才自己落座时己经过去了五分钟。曲别清悠哉游哉地起身，以此告诉自己做学徒不过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还有杨拾给自己做师父，他绝对能够胜任。
“那么，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曲别清己经迫不及待。
“不急。”杨拾招呼曲别清到柜台前站好，“等会还会有人来，你先在一旁看着，等到结束了，我会来问你。”
“……哦。”曲别清表面上轻松自在，实则做了长久的心理斗争，原本都摩拳擦掌准备上阵，却被告知还要再边等边看，不免有些失落。
杨拾最开始跟着杨觅楼学习这门手艺之时，自然也有过这般心境。方今看到曲别清呆立在那里，料想他心里大概稍有失意，便安慰道：“不用沮丧，早晚有你上手的时候，只是现在，还是先从看开始吧。”
“万事开头难嘛。”曲别清无可奈何，只是撇了撇嘴，压住了自己的闷气，挑了个不显眼也不挡路的地方，搬了个凳子坐在那静静看着。
杨拾只简单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有人上门拿药。杨拾站在柜台后面，举手投足之间挥洒自如，倒真像个颇有门道的大夫。曲别清细细观察，发现杨拾先是问诊，明了病人症状，再为其诊脉，做到心里有数之后，转身抓药。每当他需要打开药柜取药时，杨拾都会下意识地去找一本书，一边照着上面所写，一边为病人抓药，最后打包，告知如何煎熬方食下方能好转乃至痊愈。整个上午下来，杨拾一连看了七个病人，其过程大差不差，曲别清这等聪颖，早己经将步骤牢记于心，就等着杨拾提问，好好出他的意料。
“现在什么时辰了？”杨拾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出去，瞧了眼日头。曲别清打开怀表一看，说道：“十二点，也就是午时西刻。”
“十二点？”杨拾不解。
“正午时候。”曲别清晃了晃手里的怀表，“洋人的玩意儿，可细致了。”
杨拾感到好奇，凑上前去，拿来怀表一观。杨拾瞧这东西造工精细，显然出自绝顶工匠之手，心中暗自赞叹手艺高超，同时也为曲有误的品味啧啧称奇。他摸索着按开怀表盖子，表盘一览无余在他眼下，只见三个指针动着，更有十二个自己看不懂的符号刻在其中，一时间竟然觉得头晕目眩，觉得繁琐非常，只简单看了两眼就将其还给了曲别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