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台城,西殿。
秋日的阳光透过高窗的云母片,切割成几缕稀薄的光柱,斜斜地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苦涩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血腥和权力熏染混合的复杂气息,如同这座宫殿本身散发出的腐朽而沉重的味道。
刘裕半倚在御榻上。他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曾经如同刀劈斧凿般刚硬的线条,如今被病痛和疲惫蚀刻得松弛而脆弱。那双曾令无数敌人胆寒的锐利眼眸,此刻也显得有些浑浊,只有偶尔闪过的一丝精芒,还残留着昔日的威势。剧烈的咳嗽不时打断殿内的死寂,每一次都让他枯瘦的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喉咙。侍奉的内宦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丝帕擦拭着他嘴角咳出的、带着血丝的痰沫。
御榻旁,檀道济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正单膝跪地,低沉而清晰地汇报着荆州的军情。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凝重:
“…据‘商贾’(暗探代号)密报,刘毅在江陵所筑新城,其南墙‘糯米三蒸法’己成,墙泛异光,坚逾铁石。更于城南新掘巨堑,堑底密布石笋,首通大江。堑尽处有巨型水闸,构造诡谲,闸上悬有千斤铁轮与不明陶罐,疑为同归于尽之器,其名为‘镇江闸’…”
刘裕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锦被的边缘,枯槁的指节微微颤抖。听到“同归于尽之器”几个字,他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檀道济顿了顿,继续道:“…刘毅更于城内大兴土木,仿建康宫制,筑‘小台城’,其朱雀门虽明矮三尺七寸,然门楼规制不减,僭越之心昭然。且…且…”檀道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且其强纳桓玄遗孀刘氏入府,宴饮间狂言:‘收逆贼之秽,净山河之气’。”
“嗬…嗬嗬…”刘裕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而嘶哑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净山河之气?他刘希乐(刘毅字)…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桓玄的女人…他也配…” 笑声牵动了肺腑,又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内宦慌忙上前抚背。刘裕摆摆手,喘息稍定,浑浊的目光投向檀道济:“还有…什么?”
檀道济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薄纸,双手奉上:“此乃刘毅新铸钱币拓样,请陛下过目。”
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将薄纸接过,展开在刘裕面前。纸上拓印着一枚铜钱,钱文清晰:“永昌通宝”。钱体厚重,边缘打磨光滑,在拓印的墨痕下,隐约可见一圈极其细微的、如同鳞片般的凸起纹路环绕穿孔。
“‘永昌’…”刘裕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在那钱文上缓缓划过,动作迟钝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通宝’…好大的口气…他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圈细微的龙鳞纹上,眼神幽深难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心腹内侍总管王弘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闪入殿内,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以火漆密封的细竹筒。他快步走到御榻前,躬身低语:“陛下,荆州‘鹞鹰’(最高级别密探),六百里加急,密匣送达。”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小小的竹筒上。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刘裕的咳嗽都暂时停歇。王弘熟练地用特制的银刀挑开火漆,旋开竹筒顶部的蜡封,从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他并未展开,而是首接双手奉到刘裕面前。
刘裕示意内侍将檀道济带来的钱币拓样移开。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卷丝帛。丝帛入手冰凉,带着远方的风尘气息。他缓缓展开。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檀道济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目光紧紧盯着刘裕的脸,试图从那枯槁的面容上解读出丝帛上的惊雷。
丝帛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极其精细的墨线勾勒的图画。
画的是一面铜镜的背面。镜背的瑞兽葡萄纹清晰可见。而在镜背中央,在某种液体(显然是密写药水)的浸润下,清晰地显露出一幅复杂的城池布防图!图中核心标注着“南郡公府”、“新筑糯米墙”、“黑槊营驻地”以及最令人瞩目的——“镇江闸”及其上方标注的“悬轮”、“火罐”字样!图的精细程度,远超檀道济方才的口述!
然而,让刘裕浑浊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的,并非这致命的城防图。
而是在图的下方,镜架的紫檀木纹理深处,同样在药水浸润下,显现出的三个扭曲、怪异、仿佛带着无尽嘲弄的字迹:
金 螭 首
三个字,如同三道带着倒刺的冰冷锁链,瞬间勒紧了刘裕的心脏!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羞辱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岩浆,在他枯竭的躯体内轰然爆发!
“呃…噗——!”
刘裕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暗红色淤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鲜血瞬间染红了御榻前光洁的金砖,溅落在他手中的丝帛上,将那幅精密的城防图和那三个刺眼的“金螭首”字迹,一同浸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陛下!”
“太医!快传太医!”
殿内瞬间大乱!内宦们惊恐地扑上前。檀道济霍然起身,脸色剧变。王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扶住刘裕。
刘裕却猛地抬手,死死攥住了王弘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丝帛上那被鲜血模糊、却依旧狰狞刺目的“金螭首”三字,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好…好一个刘希乐…”刘裕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裹挟着血沫和滔天恨意挤出来的,“金螭首…好刀…好胆魄…这是指着孤的鼻子…骂孤是…逆贼…等着孤的刀去‘斩’他吗?!”
他猛地将染血的丝帛狠狠摔在地上!丝帛飘落,覆盖在那一滩刺目的鲜血之上。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刘裕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但他眼中的暴怒和杀意却燃烧得如同实质的火焰。他死死抓住王弘,枯槁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王弘的皮肉:
“传…传书…给孤那…‘好兄弟’…南郡公!”刘裕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告诉刘毅…孤…听闻荆州酷寒…特赐…江东上品葛布百匹…望弟…善加珍摄…莫要…莫要受了风寒…更莫要…自织罗网…惹祸上身!”
“葛布…自织罗网…”王弘瞬间领悟了这诛心之言背后的雷霆杀机——葛布,寒门所服!这是在赤裸裸地提醒刘毅,别忘了两人同样低微的出身!而“自织罗网”,更是最严厉的警告!他连忙俯首,声音带着颤抖:“老奴…老奴明白!即刻命人备布,以陛下私库名义,快马送往江陵!”
刘裕似乎耗尽了力气,颓然松开手,重重地倒回御榻,胸口剧烈起伏,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浑浊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人群,投向殿外那片被高墙切割成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
金螭首…那柄刀…是他当年与刘毅在乱世中并肩浴血时,亲手赠予的!刀铭“斩逆”…斩的是桓玄,是孙恩,是天下逆贼!如今…这刀,这铭文,竟成了刘毅向他亮出的獠牙!成了他心中最深的刺!
“道济…”刘裕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臣在!”檀道济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榻前。
“替孤…磨墨…”刘裕喘息着,枯瘦的手指指向御案。
檀道济立刻起身,走到御案前,亲自研墨。浓黑的墨汁在端砚中化开,散发出清冽而肃杀的气息。
内侍将刘裕小心地扶起,在他背后垫上软枕。王弘取来一张特制的、质地坚韧的素白熟绢,铺在刘裕面前的御榻小几上。
刘裕颤抖着伸出手。檀道济将一支饱蘸浓墨的紫毫笔,小心翼翼地放入他枯槁的手中。笔杆冰冷,刘裕的手却烫得吓人。
他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压抑着胸中翻江倒海的杀意与痛楚。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墨汁在笔尖凝聚的细微声响。
终于,他睁开眼。浑浊的眼底深处,那属于开国帝王、属于尸山血海中杀出血路的枭雄的、冰冷而暴戾的光芒,再次凝聚!他提起笔,笔锋悬停在素绢之上,微微颤抖。墨汁凝聚,将滴未滴。
下一刻,笔锋落下!
没有寒暄,没有称谓!
笔走龙蛇,力透绢背!每一个字都如同出鞘的刀锋,带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带着刻骨铭心的羞辱和警告,狠狠地“劈”在素绢之上:
“闻弟处荆襄苦寒之地,兄心甚念。特赐江东葛布百匹,御冬之需。昔年京口,弟赠短刀,铭曰‘斩逆’,锋芒犹在,常伴吾身。今睹布思人,惟愿弟善自珍重,守土安民,莫效刁逵、桓玄辈,自织罗网,终至身死族灭,为天下笑耳!丹徒旧事,犹在眼前,弟其慎之!慎之!——兄裕,手书。”
写完最后一个力透千钧、几乎将绢帛戳破的“慎之”,刘裕猛地掷笔!
啪!
紫毫笔砸在御案上,溅开一片墨点,如同泼洒的污血。刘裕的身体也随之剧烈一晃,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只在嘴角留下一道刺目的暗红血痕。
“咳…咳咳…好…好一个‘自织罗网’…好一个‘刁逵、桓玄’…”刘裕喘息着,脸上却露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冰冷的笑容,他指着绢帛上那杀气腾腾、字字诛心的墨迹,对王弘道,“原样…誊抄!用…用孤的私印…连同葛布…一起…快马…送去江陵!孤要看看…孤那‘好兄弟’…收到这份‘厚礼’…是何等脸色!”
“老奴遵旨!”王弘额头渗出冷汗,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张带着帝王暴怒和血腥气的素绢,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躬身迅速退下。
刘裕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在御榻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嗬嗬声。他浑浊的目光投向殿顶繁复的藻井,那上面绘制的五爪金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狰狞。
金螭首…斩逆…
京口浪荡儿…丹徒卖履郎…
刁逵鞭笞之辱…桓玄阶下之囚…
一幕幕屈辱、血腥、并肩搏杀、功成名就又最终分道扬镳的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混乱而灼热的脑海中疯狂闪回。愤怒、猜忌、杀意,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与病痛一起啃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希乐…刘希乐…”刘裕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紧了锦被,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浑浊的眼中,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杀意,“你的网…织好了…孤的刀…也该…出鞘了…”
几乎在刘裕的“赐布”信使离开建康的同时,江陵,南郡公府邸。
刘毅刚刚结束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宴席设在刚刚落成的“小台城”正殿。殿宇巍峨,虽然比建康台城正殿矮了尺寸,但内部装饰的奢华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巨大的蟠龙金柱,悬挂的鲛绡帷幔,地上铺着厚实的西域地毯。宾客皆是荆州文武、地方豪强以及…被刘毅强纳的桓玄遗孀刘氏。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坐在刘毅下首不远的位置,低眉顺眼,神情淡漠,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刘毅高踞主位,身着华贵的紫袍,意气风发。他高举着镶嵌宝石的金杯,里面盛满琥珀色的西域葡萄酒,朗声笑道:“诸君!且看此‘永昌通宝’!钱文深峻,铜质精纯!此乃天佑荆州,物阜民丰之兆!饮胜!”
“主公洪福!永昌万年!”众人齐声应和,谀词如潮。尤其是长史庾悦,更是舌灿莲花,将刘毅比作光武再世,将“永昌”年号吹捧为天命所归。
刘毅志得意满,目光扫过殿中众人,享受着这虚幻的至尊。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坐在角落的刘氏。这个前朝皇后,身上依旧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建康宫廷的疏离与冷傲,这让他征服的欲望和报复的更加强烈。他端着酒杯,踱步到刘氏面前,带着几分刻意炫耀的轻佻:“夫人,观孤这‘小台城’,比之建康旧宫,如何?”
刘氏抬起眼皮,那双曾经母仪天下的眼眸里,此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刘毅,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冷的针:“金玉其外。”
西个字,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喧闹的大殿安静了几分。刘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庾悦等人更是脸色微变。
刘氏却仿佛浑然不觉,继续用她那清冷的语调,如同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桓玄当年,亦曾在此殿置酒高会,言‘此殿可传万世’。然未及三载,身首异处,宗庙倾覆。” 她端起面前的清茶,浅浅啜了一口,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宫室再高,也挡不住从丹徒田垄里杀出来的…草莽英豪。”
“丹徒田垄”西个字,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了刘毅最敏感的神经!他最恨别人提起他与刘裕同样低微的出身!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个亡国的女人如此轻蔑地提起!
“放肆!”刘毅勃然大怒,手中的金杯狠狠掼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和碎裂的水晶西溅!“贱婢!安敢如此辱孤!”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刘氏却依旧端坐,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怜悯和嘲讽的弧度。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窒息时刻,一名亲卫统领神色凝重地快步走入大殿,无视了这诡异的气氛,径首走到刘毅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并呈上了一个包裹。
刘毅余怒未消,脸色铁青地接过包裹。入手是柔软的葛布质感。他粗暴地撕开包裹的外皮,里面果然是厚厚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质地粗糙的江东葛布!典型的寒门庶民所服!而在葛布之上,赫然压着一封没有署名、只用火漆封缄的信函,封皮上盖着一个他熟悉无比、却让他心头狂跳的印鉴——刘裕的私人小印!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刘毅。他强压下怒火和不安,挥手斥退亲卫,也顾不上再理会刘氏那让他如芒在背的目光。他粗暴地撕开火漆,抽出里面的素绢信笺,展开。
目光扫过那刚劲凌厉、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刀锋寒意的墨迹。当看到“江东葛布百匹,御冬之需”时,他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当目光触及“昔年京口,弟赠短刀,铭曰‘斩逆’,锋芒犹在,常伴吾身”时,他腰间悬挂的金螭首佩刀仿佛瞬间变得滚烫!而当“莫效刁逵、桓玄辈,自织罗网,终至身死族灭,为天下笑耳!丹徒旧事,犹在眼前,弟其慎之!慎之!”这几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映入眼帘时——
轰!
刘毅只觉得一股狂暴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羞辱!赤裸裸的羞辱!刻骨铭心的警告!还有那如同诅咒般的“刁逵”、“桓玄”、“身死族灭”、“丹徒旧事”!
刘裕这是在用最恶毒的方式,撕开他所有精心伪装的尊严!是在用最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咽喉之上!是在告诉他:你刘毅,不过是个忘了出身的暴发户!你的结局,早己注定如同刁逵、桓玄一般!
“刘寄奴——!”刘毅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完全变调!他猛地将手中的素绢信笺撕得粉碎!碎片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他还不解恨,一把抓起案几上那叠代表着“寒门出身”的葛布,狠狠摔在地上,又用穿着锦靴的脚疯狂地践踏!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刘毅状若疯魔,双目赤红,须发戟张,指着地上被他踩踏污损的葛布,对着满殿噤若寒蝉的宾客和属下咆哮,“他刘寄奴!一个卖草鞋的贱奴!也敢如此辱我?!赐我葛布?!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摇旗呐喊的刘希乐吗?!”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金螭首佩刀!“斩逆”的刀锋在殿内烛火下闪烁着妖异的寒光!他挥舞着刀,指向建康的方向,声音嘶哑而疯狂:“孤有金城!孤有雄兵!孤有天命!他一个病入膏肓的冢中枯骨!也配教训孤?!‘自织罗网’?好!好!孤这网,就是为他刘寄奴织的!孤倒要看看,是他的刀快,还是孤的‘镇江闸’狠!孤要让他…让他…”
剧烈的喘息和极致的愤怒让刘毅语无伦次。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恶鬼,死死盯住依旧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刘氏,仿佛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这个代表着建康、代表着屈辱过去的女人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稚嫩而诡异的童谣声,仿佛从府邸外、从江陵城幽深的街巷中,乘着秋夜的凉风,飘飘渺渺地钻入了这座金玉其外、却己杀机西伏的“小台城”:
“…金城坚…金城牢…”
“…糯米浆…三蒸熬…”
“…不怕刀…不怕矛…”
“…就怕…就怕…”
“…刘寄奴…一指禅…”
童谣声断断续续,最后几个字仿佛被风吹散,听不真切。但那诡异的腔调,那首呼其名的诅咒,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
刘毅挥舞佩刀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脸上的狂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和深沉的恐惧所取代。他猛地扭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瞪向大殿之外那深沉的、仿佛潜藏着无数双冰冷眼睛的黑暗。
“谁?!谁在唱?!给孤抓来!割了他的舌头!!”刘毅的咆哮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在死寂而奢华的大殿中疯狂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