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讲台上老师平稳的讲解,后排同学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窗外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哨声和呼喊…这一切构成了高玄过去十七年生命中最熟悉、最“安全”的背景音。
几天了。
自从在那个冰冷的基地里,被人形强行推入“守夜人”的行列,高玄的生活似乎…诡异地滑回了某种轨道。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高二(3)班的学生高玄。
他坐在座位上,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那些复杂的公式上。
他翻开习题册,笔尖在纸面上演算,努力让那些牛顿定律和电磁感应占据大脑。
他甚至能和王胖子在课间插科打诨几句,接过对方递来的、油腻腻的辣条,咀嚼着那熟悉又廉价的刺激味道。
但这“熟悉”,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每一次演算,每一次咀嚼,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他像一个被强行塞回旧壳子里的幽灵,身体在机械地执行着“学生高玄”的日常程序,灵魂却在某个冰冷的深渊里漂浮,冷眼旁观。
兰心羽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
她的“试探”变得更加隐晦,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布下的无形陷阱。
有时,是高玄在走廊拐角“偶遇”她时,她那双冰蓝色眼眸如同扫描仪般在他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一瞬,一股几乎难以察觉的寒气擦着他的皮肤掠过,快得像是错觉。
有时,是在他回答完一个物理问题后,她作为“心理辅导员”(这个身份简首成了完美的掩护)会走过来,语气平淡地问一句:“高玄同学,最近睡眠怎么样?看你脸色不太好。”
那看似关心的问话,目光却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他任何一丝细微的精神波动。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提醒着高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守夜人最精锐特工的监控之下。
孙晓楠的“试探”则更加…纯粹,或者说,非人。
她会在高玄埋头做题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隔着几排桌椅,静静地“看”着他。
那不是人类好奇的打量,更像是一种…非接触式的精密扫描。
高玄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却又带着洞穿一切力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一遍遍扫过他,尤其是他大脑所在的区域。
她似乎在持续解析着“人形”构建的那层“逻辑屏障”,带着一种永不枯竭的、科学家般的兴趣。
偶尔,当高玄无意间抬头,对上她那淡金色的、如同星云漩涡般的眼眸时,她会极其自然地露出一个恬静柔和的微笑,仿佛只是同学间友善的示意。
但这微笑在高玄眼中,却比兰心羽的冰冷更让他毛骨悚然——那是一种对“观察对象”的礼貌性安抚。
夜晚,属于父亲高天茗,也属于“守夜人”的身份。
在基地那冰冷宏大的空间里,昏黄的台灯光晕换成了悬浮屏幕幽蓝的数据流。
高天茗不再是那个系着围裙、带着油烟味的父亲,而是代号“撼岳”的守夜人指挥官。
讲解的内容不再是课本知识,而是冰冷残酷的现实:
“门”的解析: 屏幕上展示着更多南极深冰下那个巨大几何体的细节,以及世界各地出现的、规模较小但结构相似的“次级门”报告。
高天茗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分析着门体能量波动规律、可能开启的“相位”以及历史上(被掩盖的)类似事件的有限记录。
那些数据、模型和推测出来的、门后可能存在的“规则改写”现象(物理常数紊乱、因果律扰动、概念实体化…),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高玄心头。
“异常”图鉴: 高天茗展示着守夜人数据库里记录的、与“门”或混沌污染相关的各种“异常”实体档案。
从最低级的、受污染扭曲的畸变体,到拥有局部现实扭曲能力的“概念具现物”,再到一些只存在于模糊记录和幸存者噩梦中的、形态无法理解的“旧日低语者”。
每一个档案都伴随着血腥的清除记录和触目惊心的破坏评估。
高玄看着那些扭曲的影像和冰冷的死亡数字,胃里一阵翻腾。
这些,就是未来可能面对的敌人?
实战训练: 更多的是体能训练、基础格斗技巧、武器(主要是非致命性电击枪和束缚装备)的熟悉,以及最重要的——如何在遭遇精神污染或异常力场时保持最低限度的理智和行动能力。
训练由王杨主导,动作刚猛首接,要求严苛。
高玄的身体素质只能算普通,但是恢复能力异常快,所以训练过程异常辛苦,每一次筋疲力尽地倒下,都让他更深切地感受到“守夜人”这份责任的沉重和自身力量的渺小。
兰心羽偶尔会出现在训练场边缘,沉默地观察,她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性能。
这些夜晚的课程,像冰冷的锤子,一下下敲打着高玄,试图将他从“学生”的躯壳里剥离出来,强行塑造成一个“战士”。
但他感觉自己像一块顽铁,在重锤下只有痛苦和变形,却难以真正成型。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精神海中那如影随形的、来自“迷雾”的低语。
它似乎恢复了一丝力量,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弱得仿佛要消散,但依旧带着浓浓的、非人的恶意和居高临下的嘲弄。
当高玄在教室里,被王胖子塞过来辣条,周围是嘈杂的课间喧闹时,迷雾那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声音会突兀地响起。
“沙丁鱼挤在…这小小的…铁皮盒子里…假装自己…还是其中…普通的一条?呵呵呵…多么…可悲的…自我安慰…”
……
“那个‘霜’(兰心羽)…又在用她的‘小冰针’…戳你了?”当兰心羽那隐晦的寒气试探扫过时,迷雾会发出幸灾乐祸的嗤笑,“她想知道…罐头的…保质期?还是…里面…沙丁鱼…变质的程度?”
……
“哦…那个‘光’…”当孙晓楠纯净的目光无声扫过,迷雾的声音会带上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憎恶和…病态迷恋的颤音,“她还在‘看’…多么…‘专注’的…观察者…她是不是…想把你这罐头…整个…放进她的…无菌培养箱里…切片研究?看看里面…除了沙丁鱼…还藏着什么…有趣的…‘混沌’霉菌?”
……
“至于你那个…‘基石’父亲…”提到高天茗的夜晚课程时,迷雾的嘲讽最为恶毒,“他在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罐头刀?好让你…在未来…能自己…或者帮别人…撬开更多的…沙丁鱼罐头?真是…父爱如山啊…呵呵呵…”
这些恶毒的嘲讽,如同细小的毒针,无时无刻不在刺穿着高玄试图维持的“日常”假象。
迷雾精准地利用每一个场景,将他拉回那残酷的真相——他不是学生,他是容器;他不是守夜人新兵,他是被监视的异常;他不是儿子,他是一个装载着定时炸弹的、需要被评估和控制的“罐头”。
……
高玄躺在床上,台灯的光晕依旧昏黄。
他嗅着被子上残留的、属于“过去”的阳光味道,身体残留着体能训练后的酸痛,脑海中还回响着父亲讲述的“门”后恐怖和迷雾那挥之不去的“沙丁鱼罐头”的比喻。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和…麻木。
白天扮演学生,努力将自己塞回那个拥挤的“罐头”里。
夜晚接受训练,被强行改造成能撬开“罐头”的工具。
体内还寄居着两个非人的存在,一个把他当工具,一个把他当笑话。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承受着不同的压力。
只有在台灯下这片刻的独处,在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的间隙,那被压抑的、属于“高玄”本身的恐惧、迷茫和绝望,才会如同沉渣般泛起,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但这痛苦,很快又被更深的麻木所覆盖。
像一条被塞进罐头的沙丁鱼,在拥挤、黑暗和咸腥中,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剩下对命运冰冷的、无声的接受。
他知道,这平静是假的。
这日常是脆弱的玻璃罩。
兰心羽的试探、孙晓楠的注视、父亲的训练、迷雾的嘲讽…都在一刻不停地撞击着这层玻璃。
而体内那两颗炸弹,更是在倒计时。
他不知道哪一刻,哪一根稻草,会彻底压垮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将他和周围的一切,都拖入那早己窥见的、深不见底的噩梦漩涡。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蜷缩着,像罐头里一条疲惫的沙丁鱼,在窒息前的咸腥黑暗中,等待着那不可避免的、被撬开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