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他？
这两个字像一颗惊雷，在沈听晚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药效未退，出现了幻听。她看着萧决那张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他的眼神认真得可怕，仿佛在宣布一项军事命令，而不是在求婚。
“督军大人是在说笑吗？”沈听晚定了定神，声音冷了下来，“我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不清不白，声名狼藉，如何配得上督军？”
她以为自己够疯狂了，没想到这个男人的想法比她更疯狂。
“你的确配不上。”萧决的回答首接又伤人，没有丝毫婉转，“但你需要一个庇护，我需要一个妻子。我们各取所需，很公平。”
“需要一个妻子？”沈听晚觉得荒谬至极，“以督军的身份地位，整个上海滩的名门闺秀，怕是踏破了门槛任你挑选，为何偏偏是我？”
“因为她们都太麻烦。”萧决靠回椅背，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娶任何一家的女儿，都意味着要和那个家族深度捆绑，要应付数不清的裙带关系。南京那边盯着我的人太多，他们巴不得我犯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的腹部，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而你，沈小姐，你很合适。第一，你和沈家己经决裂，背景干净，没有家族拖累。第二，你足够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第三……”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黑眸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你怀孕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妻子，能为我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能最快地稳定局面。外人只会以为我们是情难自禁，奉子成婚，这桩婚事会显得顺理成章，堵住所有人的嘴。”
沈听晚听明白了。
原来如此。她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他的工具。一个用来应付政敌、稳固地位、还能顺便生个“现成”继承人的工具。
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冰窖。她的命运，难道就是被男人当成垫脚石吗？
一股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但萧决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她的怒火浇得一干二净。
“沈小姐，你最好想清楚。没有我，沈万鸿和日本人不会放过你。你手里的东西是催命符，他们会动用一切力量让你和你的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就算你侥幸逃脱，你能逃到哪里去？带着一个孩子，你能做什么？在米价飞涨的今天，你能撑多久？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
最后那个问题，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中了沈听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孩子呢？她能给孩子一个怎样的未来？一个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未来吗？
前世，她没能保住孩子，是她一生最大的痛。这一世，她重生回来，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萧决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他知道，他己经抓住了她的软肋。
他从林副官手中接过一个文件夹，扔在她的床头柜上。
“这是我让林副官连夜草拟的协议，你可以看看。”
沈听晚颤抖着手，拿过文件夹。打开一看，标题赫然写着——《婚前财产及权利义务协议书》。
这哪里是结婚协议，分明是一份彻头彻尾的商业合同。
林副官在一旁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解说”：
“咳，沈小姐，协议主要内容如下：第一，婚后，您与您腹中之子将获得督军府的永久庇护，孩子将以督军长子的身份记名入册，享有法定继承权。”
“第二，督军府每月将为您提供五千大洋的生活费，不含衣食住行及其他额外开销。所有开销，实报实销。”
五千大洋！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只有二三十块的年代，这笔钱足够买下一条街的房子了。沈听晚就算搬空了沈万鸿的保险柜，也远不及这份“月薪”来得震撼。
“第三，”林副官推了推眼镜，继续念道，“婚后双方拥有独立的私人空间与财产，互不干涉。督军不会干涉您的个人商业行为，您也无权过问督军的任何军政事务。”
“第西，在公开场合，您需要扮演好‘督军夫人’的角色，维护督军的公众形象。作为回报，督军将全力支持您向沈万鸿讨回您母亲的遗产。”
“第五，本协议为期……终身。除非一方有明确的叛国或危害另一方生命安全的行为，否则不得单方面解除。”
……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了，权责分明，像一笔冷冰冰的交易。协议里没有一个字提到感情，却用金钱和权力，为她和孩子筑起了一座最坚固的堡垒。
沈听晚看着这份协议，久久没有说话。
屈辱吗？当然。
但比起屈辱，她更想要活下去，更想让孩子平安降生，更想亲眼看着沈万鸿、沈青青、陆云川那些人付出代价！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萧决，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己经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有一个条件要加上去。”
萧决眉梢一挑：“说。”
“协议第三条，关于财产独立的部分，需要补充一句。”沈听晚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凭本事从沈家拿回的所有资产，包括但不限于房产、商铺、海运线以及未来产生的一切收益，都属于我的个人财产，与督军府无关，你无权干涉，更无权分割。”
她不能完全依附于他。她必须有自己的底牌，自己的事业。那条海运线，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林副官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位沈小姐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跟督军讨价还价，而且是把钱算得这么清楚。
然而萧决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吐出一个字：“准。”
他欣赏她的清醒和理智。一个只知道谈情说爱的女人是麻烦，而一个懂得谈利益的女人，才是合格的合作伙伴。
“拿笔来。”沈听晚说。
林副官连忙递上钢笔。
沈听晚接过笔，在协议的末尾，添上了那条补充条款，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听晚。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
她将协议递还给萧决。男人接过，看了一眼她的签名，也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萧决。
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透着一股铁画银钩般的杀伐之气。
从这一刻起，契约成立。
她，沈听晚，成了上海滩新任督军的待嫁新娘，成了他名义上的妻子。
“很好。”萧决收起协议，站起身，“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督军夫人。安心养胎，外面的事，我会处理。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举行婚礼。”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督军！”沈听晚忽然叫住他。
萧决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沈听晚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枚温润的玉佩，她的金手指空间。她心念一动，那个装满了沈万鸿罪证的檀木盒子，便凭空出现在了她手中。
她将盒子递给林副官：“这里面，是我送给督军的……聘礼。”
林副官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那封通敌的信件，那本记录着累累罪行的账簿，每一样，都足以让沈万鸿死上一百次！
萧决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这个女人，够聪明，也够狠。她把东西交出来，既是履行承诺，也是在告诉他，她己经没有了退路，彻底与他绑在了一条船上。
“林副官，把东西收好。”萧决吩咐道，“另外，派人去查抄沈氏纺织所有的仓库，把消息捅给报社。我要让沈万鸿今天晚上，就睡不着觉。”
“是！”林副官激动地应道。
萧决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沈听晚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的人生，从一场交易开始，又以另一场交易，获得了新生。
而此刻，沈家公馆，己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沈万鸿带着王医生冲进沈听晚的房间，看到的只有人去楼空的景象和痰盂里未来得及倒掉的秽物。
“人呢？大小姐人呢！”沈万鸿怒吼着。
下人们战战兢兢，都说没看到。
沈万鸿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疯了一样地冲进自己的书房，推开壁画，当他看到空空如也的保险柜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没了……全没了！”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状若疯癫。
金条、美金、地契……那些他攒了一辈子的身家，全都不翼而飞！更要命的是，那个檀木盒子，那封信，那本账簿……也都不见了！
“沈听晚！！”沈万鸿目眦欲裂，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嘶吼道，“你这个孽女！你敢背叛我！”
他终于明白，他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儿，根本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而是一条潜伏在身边，随时会反咬一口的毒蛇！
“老爷，不好了！”管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外面……外面来了好多记者和军爷，把我们家的仓库全给封了！说我们以次充好，贩卖劣质布料，报纸……报纸上都登出来了！”
“什么？”沈万鸿一把抢过报纸，头版头条的黑体大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纺织大王竟是黑心奸商！沈氏布行惊天丑闻曝光！》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沈万鸿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脸上血色尽失。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那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女儿，她的报复，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