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仿佛在假寐。
伊利亚完全无视林烬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毫不客气地挤在他身边,脑袋几乎要蹭到林烬的肩膀。
“我说装b哥,你这衣服品味...嗯,很有新世界风格!”
“不过自由城‘蓝鸟裁缝铺’的老板手艺不错,要不要去换身行头?报我名字打九九折!”
林烬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仿佛身边聒噪的只是一团空气。
伊利亚讨了个没趣,也不气馁,目光一转,落在了副驾上的莫西身上。
她的头微微歪向车窗,破碎的护目镜后,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仿佛灵魂己经抽离。
“嘿!美女姐姐!”
伊利亚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带着点刻意的温柔,但那股自来熟的劲头依旧不减。
“别这么低落嘛!坏蛋被打跑了,我们安全了!你看。”
他指了指自己额前那缕跳脱的橘红挑染,又指了指莫西同样显眼的橘红短发,笑容灿烂。
“同款发色,我们简首是上帝安排好的一对好吧?我,正义的伙伴伊利亚!和…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莫西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伊利亚的声音,尤其是那声“美女”和那跳跃的橘红色...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厚厚尘埃和悲伤掩埋的角落。
“我的橘红色...不是染的。”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的头发就是这种像火焰一样的橘红色。
母亲总爱用粗糙但温暖的手抚摸她的发顶,笑着说:“小莫西的头发像太阳一样暖,像火一样亮,真好看。”
记忆的碎片,带着残酷和血腥的气息,汹涌而来——
公元2067年,莫西十二岁。
那晚的月亮是血红色的,被厚重的污染云层遮蔽着,只露出一点,显得恐怖且诡异。
她的家,不过是一座在小镇废墟里用铁皮和木板勉强搭建起来的窝棚。
外面是死寂的、只有风穿过扭曲金属骨架的呜咽声。
油灯昏暗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巨大黑影。
“莫西!快!钻进床底!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别出声!”
父亲恐惧无比的吼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母亲一把将她从简陋的木板床上拽下来,力气大得惊人。
她甚至来不及害怕,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塞进了布满灰尘的床底。
木板床的缝隙很小,只能勉强看到外面油灯投下的、疯狂晃动的光影。
砰!哗啦!
窝棚那扇薄薄的铁皮门,如同纸片般被撕裂!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血肉和硫磺的腥风灌了进来!
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咬着下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借着昏暗摇曳的光,她看到了——
是...怪物!
臃肿、庞大,体表覆盖着不断渗出暗黄脓液的鼓包,十几条形态各异、如同剥了皮的蜥蜴尾巴般的东西在身后疯狂甩动。
它的头是一个巨大的、布满螺旋状利齿的口器,没有眼睛,只有几条不断伸缩探出的、末端长着吸盘的惨白触须!
是被源质污染的生物。
“啊啊啊——!”
母亲的惨叫只持续了半秒,就被撕裂的“嗤啦”声淹没!
一条带着倒刺的、末端尖锐如矛的尾巴瞬间洞穿了母亲的胸膛,将她如同破布娃娃般挑了起来!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如同雨点般溅落在床底的缝隙前。
“不!!”
父亲目眦欲裂,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锈蚀铁管,怒吼着砸向那怪物的身体!
铛!
铁管砸在怪物臃肿的躯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砸在坚韧的皮革上。
怪物甚至没有回头,另一条粗壮的、布满吸盘的肢体轻易地缠住了父亲的腰!
“呃啊!”
骨头被挤压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父亲的脸瞬间因剧痛和窒息涨成了紫红色!
“放开我爸爸!放开他!”
恐惧瞬间被愤怒压过!莫西忘记了母亲的叮嘱,忘记了恐惧,尖叫着从床底爬了出来!
她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块尖锐金属碎片,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个正在撕碎她整个世界的怪物!
“莫西!快跑!!!”
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眼中是绝望的血色。
太晚了。
一条带着粘液的、末端分叉的触须从怪物身侧弹出!
噗嗤!
剧烈的、撕裂般的剧痛从左肩传来!
莫西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撕扯!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甩飞出去,重重砸在铁皮墙壁上!
眼前瞬间被黑暗和剧痛淹没!
她模糊地看到,自己那小小的、穿着破旧衣服的左臂,在那怪物的口器里被咀嚼着。
“啊——!!!”
剧痛让她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怪物似乎被她的尖叫吸引,那巨大的口器转向了她,几条惨白的触须兴奋地舞动着。
它随意地将父亲己经断绝生机的躯体甩开,如同丢弃垃圾。
几条触手仅仅缠绕着她那条仅剩的右臂。
咔嚓!嗤啦——!
更恐怖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连同肩膀一大块皮肉,被硬生生撕扯了下来!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在地,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迅速模糊、沉沦...
黑暗,无尽的黑暗...
...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
然后,一点微弱的光刺破了黑暗。
还有...一个声音。
低沉,沙哑,不似人声。
“还有气,啧,这小鬼...”
她艰难地掀开一点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穿着厚重、沾满油污的深棕色帆布外套的身影。
一只覆盖着柔性材料、关节处是金属的机械手伸了过来,动作有些粗鲁,但力道控制得异常精准,迅速检查了一下她脖子上的动脉,然后按在了她左肩那恐怖的、还在渗血的断口上。
一股灼热的、带着轻微麻痹感的能量顺着那机械手传来,瞬间压制了部分撕裂般的剧痛。
她痛得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呜咽。
“忍着点。左臂污染己经蔓延到肩膀,必须切干净。”
那金属声音毫无波澜地陈述着。
他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切割工具,锯齿边缘发出细微的嗡鸣。
莫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想挣扎,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绝望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滑落。
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机械手微微收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看着我。”
声音命令道。
她下意识地、恐惧地看向兜帽下的阴影。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两点极其微弱的蓝光。
“想活命就闭嘴,别动。”
嗡——!!!
高频能量锯齿带着灼热的气流和刺耳的噪音,切入了她的血肉...
越野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将莫西从血色的梦魇中狠狠拽回现实。
她身体剧烈地一颤,破碎护目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
左肩...早己被冰冷的机械臂取代的左肩,此刻仿佛又传来了那被硬生生撕裂、被高温锯齿切割的、深入骨髓的幻痛!
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捂肩膀,而是死死抓住了自己胸前那枚金属方块——老K塞给她的“船票”。
仿佛那是唯一能将她锚定在现实、不至于被记忆的漩涡彻底吞噬的浮木。
“嘿!美女姐姐?你没事吧?”
伊利亚关切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林烬微眯的眼眸也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毫无波澜地扫过莫西剧烈颤抖的侧影,又漠然地移开。
他对别人的痛苦没有兴趣,除非那痛苦能转化为有生力量。
莫西没有回答伊利亚。她只是死死攥着那块金属。
破碎的护目镜后,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干涸的灰尘和血污,留下道道湿痕。
不是悲伤,是恐惧。
是深植于骨髓、时隔多年依旧能让她瞬间崩溃的、对那晚血腥和剧痛的原始恐惧。
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