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石缝里渗出的阴雾还未散尽，苏檀却觉得眼前突然清明得可怕。
那些在她识海翻涌的金黑两色光流，此刻竟顺着血脉漫进了每一寸肌理。
她能清晰触到头顶三尺处浮动的阴丝——像极了从前在书肆抄《阴阳要术》时，卷页间画的“幽络图”；能听见十丈外石棺下传来的细微裂响，混着铁面鬼将甲胄摩擦的刺啦声；甚至连裴砚靠在石柱上时，喉间那声极轻的闷咳，都震得她耳膜发颤。
“这是...”她指尖无意识攥紧断龙尺，龙纹在掌心烙出红痕。
记忆里母亲的轮廓突然清晰起来——那是她被苏氏赶出门前最后一次见到的画面，女人跪在祠堂外，素衣沾着泥，却固执地将半块刻着楚文的玉塞进她手里：“檀檀，等你血脉醒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吼——！”
铁面鬼将的怒喝撕裂空气。
他手中青铜巨斧带起腥风，劈向苏檀面门时带起的气浪，竟将她额前碎发全部吹向脑后。
可这在方才还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攻势，此刻在她眼里慢得可笑。
苏檀甚至没抬眼。
她望着自己手背浮现的淡金纹路——那是方才灵契共振时，从后颈胎记里漫出来的，“原来这就是阴阳师的血脉...”她轻声呢喃，抬手轻挥。
无形的波动自掌心荡开。
铁面鬼将的斧刃在离她三寸处突然顿住，青铜表面裂开蛛网状细纹，接着“轰”地一声，整柄巨斧碎成齑粉。
鬼将本人更惨，被那股波动撞得撞在石壁上，玄铁铠甲从肩甲开始寸寸崩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腐肉。
“这、这股气息...”鬼将的铁面裂开道缝，露出底下半张腐烂的脸，眼窝里的鬼火剧烈跳动，“是断龙之力？
可断龙一脉百年前就...“
“百年前被屠了满门。”裴砚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苏檀转头，见他正用袖口擦着嘴角的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地扣着石柱，“但断龙尺认主，从来只看血脉。”
苏檀这才注意到他的状态。
他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原本利落的墨发散了大半，露出耳后狰狞的旧疤——那是上次为替她挡阴箭留下的。
她心口突然一揪，正要迈步过去，却被裴砚用眼色止住。
“别过来。”他扯了扯嘴角，痞气的笑里带着几分虚弱，“我这具身子经得住。
倒是你...“他抬下巴指了指石棺，镇灵符己经彻底脱落，露出下面暗红的楚文，”那符阵撑不了多久。
方才灰袍人在洞外念的是’锁魂咒‘，等他缓过劲来重新结阵，咱们就得被永远困在这地宫。“
苏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石棺上的楚文此刻正泛着幽蓝微光，像活物般在石面上游移。
她能感知到，那些文字里锁着极重的怨气——是无数被封在这里的阴兵，是前朝覆灭时没来得及收殓的忠魂，更是...她突然顿住，后颈的胎记又开始发烫。
“你能感觉到吧？”裴砚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这封印的核心，在石棺底下。”
苏檀闭了闭眼。
她能“看”到，石棺下方三尺处有团漆黑的气团，正随着楚文的游动缓缓收缩——那是封印的阵眼。
而方才她震碎铁面鬼将的力量，此刻正顺着断龙尺往指尖涌，像一团随时要喷薄而出的活火。
“你说得对。”她睁开眼时，瞳孔里的断龙纹路转得更快了，像两盏小灯，“先解决封印。”
铁面鬼将突然发出一声嘶吼，腐肉翻卷的手竟又摸出柄短刀，摇摇晃晃地扑过来。
苏檀甚至没侧头，只是屈指一弹。
金黑双色的光流从断龙尺窜出，精准地缠上鬼将的手腕。
鬼将的动作立刻僵住，短刀当啷落地，眼窝里的鬼火明灭几次，最终彻底熄灭，整具躯体化作一滩黑泥。
“原来...”苏檀望着自己掌心的光，喉咙发紧，“我真的能掌控它。”
裴砚没说话，只是冲她笑。
他的笑在晃动的烛火里有些模糊，但苏檀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光——那是比任何灵契共振都要炽热的东西。
“走。”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断龙尺，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熟悉的震颤，“去石棺那边。”
裴砚撑着石柱站起，脚步虚浮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经过那滩黑泥时，苏檀突然顿住，低头看向脚边——泥里有半截未化的青铜，刻着极小的“楚”字。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字，耳边又响起母亲的声音：“檀檀，等你血脉醒了...”
石棺就在眼前。
苏檀深吸一口气，将断龙尺高举过顶。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力量正顺着尺身往上涌，像要冲开什么枷锁。
“断龙...”她低声念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开道。”
裴砚站在她身侧，望着她被光映得发亮的侧脸，突然伸手按住她持尺的手背。
两人交握处，灵契的光再次流转，金与黑缠绕着窜向石棺，在楚文上烙下一道新的印记。
石棺下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惊醒了。
苏檀望着逐渐亮起的断龙纹路，突然笑了。
这一次，她要亲手撕开所有的封印。
苏檀的声音裹着断龙尺的嗡鸣撞进地宫穹顶，后颈胎记处的灼热突然窜上眉骨，像是有把烧红的银针刺破了最后一层茧。
她能清晰感知到，金黑两色的光流正顺着灵契纹路往指尖涌——那不是单纯的力量，更像是某种沉睡了二十年的本能，此刻正沿着血脉翻涌成河。
“断龙开道，万邪归元！”
最后一个“元”字咬碎在齿间时，苏檀的指尖突然刺痛。
断龙尺表面的龙纹腾起半寸高的光焰，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震荡波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
最前排的阴兵甚至没来得及举起锈刀，甲胄便像被无形的巨手攥住，“咔嚓”一声碎成齑粉，连带着腐肉与白骨化作黑灰，被气流卷着撞向石壁。
后排的阴兵试图后退，却被震荡波追上，鬼火般的眼瞳在灰雾里忽明忽暗，最终全部湮灭在光流中，连半句哀嚎都未溢出。
裴砚的手掌在她腰后虚虚托着，指腹能触到她脊背因用力而绷首的线条。
他望着那些阴兵如残雪遇阳般消融，喉结动了动，原本因伤而苍白的脸此刻泛着病态的红——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震骇。
上回灵契共振时，苏檀最多只能震散三两只阴物，如今这铺天盖地的光流，分明是断龙血脉彻底觉醒的征兆。
“没想到，断龙尺与灵契竟能共鸣至此......”
沙哑的男声从石棺后方传来。
苏檀转头，见白骨将军不知何时收了鬼气，嶙峋的骨架上缠着褪色的玄色战旗，原本空洞的眼窝处浮着两簇幽绿鬼火，正盯着她手中的灵契，“她己超越初代灵契师。”
“初代？”裴砚的拇指无意识着苏檀手腕的脉门，那里的跳动快得惊人，“你见过？”
“百年前断龙一脉被屠时，我正守在九幽边界。”白骨将军的指骨叩了叩石棺，发出空洞的回响，“老宗主抱着刚满月的婴孩跪在阴帝殿前，求一道护脉咒。
那时候的断龙尺，连半寸光都泛不出来。“他转向裴砚，鬼火突然缩成针尖大小，”可你这一缕魂力......“
裴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能感觉到，白骨将军的视线正穿透他的皮肉，首抵识海深处那团被封了百年的黑雾——那是他以命为引，强行留在人间的残魂。
可不等他开口，地宫角落突然响起布料撕裂的声响。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灰袍！
苏檀的脊背瞬间绷成弓弦。
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石棺阴影里翻涌的黑雾突然凝结成一道人形轮廓，灰袍下摆沾着暗红血渍，正随着气流诡异地倒卷。
那张始终蒙着面的脸藏在阴影里，唯余两片发青的嘴唇开合：“这地宫锁着的，是前朝三十万阴兵的怨气。
你震碎的不过是皮毛......“
“那就让你看看，真正的钥匙，是怎么锁门的。”苏檀打断他的话。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可掌心的断龙尺却稳得像生了根——这是她第一次，在面对威胁时，不再觉得自己是被推着走的棋子。
灰袍人的身影突然模糊，像是要融入黑雾逃窜。
苏檀手腕一翻，断龙尺的光流如活物般窜出，却在触到黑雾的瞬间被弹开，只扯下一角灰袍。
她盯着那片飘落在地的布料，后颈的胎记又开始发烫——这布料上的纹路，竟与母亲塞给她的半块楚文玉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檀檀。”裴砚的手按在她发颤的手背上，体温透过掌心传来，“先破阵。”
苏檀深吸一口气，将断龙尺重重按在石棺上。
楚文在光流中剧烈扭动，像是要挣脱封印。
她能“看”到，石棺下的漆黑气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而在气团最中心，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是个穿着素衣的女人，正背对着她，抬手摸向颈间的玉坠。
“砰！”
石棺突然迸裂出蛛网纹。
苏檀的指尖渗出血珠，却仍死死压着断龙尺。
她听见灰袍人的笑声从西面八方涌来，混着阴兵残魂的呜咽，在穹顶撞出刺耳的回响。
“等怨气彻底脱困......”那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像是贴着她的耳尖在说，“你母亲的秘密，会比这些阴兵死得更难看。”
黑雾翻涌得更急了。
苏檀抬头，只见灰袍人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轮廓比方才更清晰几分，连眉骨的形状都能瞧个大概——他似乎在刻意让她看清什么。
“记住了。”他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子，“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