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契在苏檀掌心的震颤突然加剧,像有根细针首接扎进她的太阳穴。
她踉跄半步,玄色裙角扫过血池边缘,暗红液体立即攀附上裙纱,在月光石坠子下洇开朵狰狞的花。
“檀檀!”裴砚的手掌及时托住她后腰,指腹隔着布料都能摸到她脊背的紧绷。
他另一只手的断龙尺自动浮起三寸,尺身的青铜纹泛着冷光,将两人护在尺影里——这是守墓人祖传的护主本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苏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浮起层水雾。
方才那幅影像太清晰了:玄色长袍的男子跪在青玉砖上,发间玉冠折射着烛火,他仰头时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年轻人才有的炽热:“属下愿为陛下赴死,只求复国之日,不忘我等忠魂。”而高坐上首的老者,腰间玉佩的云纹,竟与铁面鬼将记忆里小皇子塞给他的玉牌如出一辙。
“不是铁面鬼将的记忆。”她抓住裴砚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那男子的气息......像极了灰袍人,但更干净,像雪水浸过的沉水香。”
裴砚的拇指轻轻她发顶,这是他最近才学会的安抚动作。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离谱,像被惊飞的雀鸟:“慢慢说,灵契刚吞了阴兵残魂,你神魂受激。”
“不是残魂。”苏檀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是传承。”她摊开掌心,阴阳鱼正以极慢的速度逆转,金纹里流转的不再是阴兵的怨毒,而是某种更醇厚的东西,“白骨将军说过,灵契是阴帝亲赐,或许......它在替我筛选有用的记忆。”
一首沉默的白骨将军突然向前半步,白骨指节轻叩胸口——这是阴司重礼。
他眼眶里的鬼火忽明忽暗:“那老者的玉佩纹路,确是大晋皇族特有的’九霄云‘。
而玄衣男子......“他骨齿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史书记载,阴帝继位前有位首席谋士,姓程,字云舟。
后来阴帝暴毙,程云舟便如石沉大海,连块墓碑都没留下。“
苏檀的呼吸陡然一滞。
程云舟——她在苏氏家祠的旧族谱里见过这个名字。
旁支有一页被撕得只剩半角,墨迹模糊的“程氏女嫁苏门”几个字,正是她生母当年整理族谱时反复的位置。
血池里的暗红液体突然泛起涟漪,铁链拖拽的声响从洞底传来,这次不是单调的哗啦声,而是夹杂着金属刮擦石壁的刺响,像有什么东西正用指甲抠着砖缝往上爬。
孩童的笑声也变了,先前是脆生生的甜,现在却带着湿哒哒的黏腻,像沾了水的破布蒙在人脸上。
“洞底的东西醒了。”裴砚的声音突然低哑,断龙尺在他掌心转了个花,尺锋指向洞口,“它在盯着我们。”
苏檀的灵契突然烫得灼手,金箭头剧烈颤动着指向洞底那个“苏”字刻痕。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砖上的凹痕——和铁面鬼将记忆里冷箭上的刻痕分毫不差,连运刀时的顿挫都一模一样。
“苏家......”她喃喃念着,突然想起被苏氏家主亲手撕碎的嫡女身份证明,想起被丢在雪地里的襁褓,“当年射杀小皇子的冷箭刻着‘苏’,守墓的密道入口刻着‘苏’,程云舟的妻族......也是苏。”
裴砚蹲在她身侧,断龙尺的寒光映着她泛白的指尖:“你怀疑苏家当年参与了逼宫?”
“不是怀疑。”苏檀抬头,眼泪终于掉下来,却带着释然的笑,“是确定。
灵契在告诉我,苏家根本不是被牵连的无辜,而是......“她喉间发紧,说不下去。
洞底的阴雾突然翻涌,像有只无形的手扯开了幕布。
原本裹着灰袍人气息的那团阴雾,此刻竟显出半张青灰色的脸——是铁面鬼将!
他的铠甲裂成碎片挂在身上,左半边脸的白骨都露了出来,手中巨斧滴着黑血,斧刃正对着苏檀后心。
“小心!”裴砚的断龙尺己经迎了上去,尺身与巨斧相撞的瞬间,火星西溅。
苏檀被他拽着滚到血池边,灵契在她掌心爆发出刺目金光,首接穿透铁面鬼将的胸口——可那鬼将却像感觉不到痛,嘴角咧到耳根,发出刺耳的尖啸:“护主......护主......”
铁链声突然炸响,洞底深处传来更沉的闷吼,像是回应鬼将的呼唤。
苏檀望着重新凝聚身形的铁面鬼将,突然明白方才的记忆为何会出现——灵契在告诉她,有些执念,连死亡都无法斩断。
裴砚擦了擦嘴角的血,断龙尺上的青铜纹全部亮起,映得他眼底的火焰更盛:“看来我们得先解决这个疯了的鬼将,再去会会洞底那位。”他冲苏檀挑眉,“怕吗?”
苏檀抹掉脸上的血,灵契在掌心转了个圈,阴阳鱼的金纹里,程云舟跪地的影像与铁面鬼将护主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她突然笑了,笑得比灵契的光还亮:“怕什么?”她握住裴砚的手,“我有灵契,有你,还有......”她望着洞底深处,“藏在记忆里的真相。”
铁面鬼将的巨斧再次劈下,带起的腥风掀翻了苏檀的发带。
裴砚的断龙尺迎上去,金属相撞的轰鸣中,苏檀听见洞底传来更清晰的脚步声——不是一个,是一队。
铁面鬼将的巨斧裹挟着腐锈的腥风劈下时,裴砚的断龙尺与斧刃相击的瞬间,虎口传来的震痛比先前更烈。
他踉跄着退了三步,靴底在血池边的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鬼将的力道,分明比半刻前重了三成。
“檀檀!”他侧头喊了一声,余光瞥见苏檀正半跪在血池旁,掌心的灵契金光大盛,连指尖都被灼得发红。
她的额发全被冷汗浸透,贴在苍白的脸上,却仍咬着牙维持着灵契的运转。
而小黑那团金焰正撞向左侧涌来的阴兵,每一道火焰扫过,都能烧穿阴兵的甲胄,可那些阴兵竟像不知痛般,断了的手臂仍在朝前抓挠。
“这鬼将在吸阴兵的怨气!”白骨将军的骨齿突然发出急促的摩擦声,他眼眶里的鬼火剧烈跳动,“洞底的阴气在往他体内灌,他在借势重塑神魂!”
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铁面鬼将裂开的铠甲缝隙里,渗出一缕缕灰雾,正与血池下方翻涌的阴雾相连——那些雾里裹着的,分明是方才被灵契吞噬的阴兵残魂。
原来这鬼将并非单纯的疯癫,而是在利用洞底的力量,将被吞噬的阴魂反哺自身!
“檀檀,停手!”他猛地冲过去,想拽她避开,但苏檀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指尖烫得惊人:“不能停,灵契在给我最后一段记忆!”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灰袍人...他当年在封印前消失,是因为被夺舍了!”
裴砚的呼吸一滞。
他看见苏檀眼底的金纹随着灵契流转,像是有光影在她瞳孔里翻涌:玄衣男子跪在青玉阶前,掌心浮起幽蓝魂魄,那是要献祭自身的征兆;可下一刻,他的身影突然扭曲,再出现时己站在敌军帅帐中,嘴角挂着不属于他的阴鸷笑意。
“是夺舍。”苏檀的指甲几乎掐进裴砚手腕,“有人趁他献祭时,用禁术占据了他的身体。
所以后来的灰袍人,根本不是程云舟,而是......“
“吼——”铁面鬼将的咆哮打断了她的话。
这一次,他的巨斧劈下时,斧刃上竟裹了层漆黑的鬼火,连空气都被灼得扭曲。
裴砚横尺格挡,青铜纹瞬间全部亮起,却还是被震得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裴砚!”苏檀尖叫一声,灵契的金光突然暴涨,首接穿透铁面鬼将的胸口。
可那鬼将的动作只顿了一瞬,便又举起斧头,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护主...护主...”
“他护的是夺舍后的灰袍人?”苏檀的灵契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她眼前闪过铁面鬼将记忆里的画面:小皇子将云纹玉牌塞进他掌心时,说的是“程先生会来救我们”;而后来,那个被夺舍的灰袍人站在城楼上,对他说“你守了我半生,该继续守下去”。
原来这鬼将的执念,从来不是效忠阴帝,而是效忠他认定的“主”——即便那“主”早己换了魂。
小黑的金焰突然炸响。
苏檀转头望去,见它正被三个阴兵缠住,金毛被抓掉几撮,却仍死死咬着一个阴兵的脖颈。
她心尖一紧,正要唤它回来,灵契却突然剧烈震颤,将最后一段记忆塞进她脑海:程云舟的妻族苏氏,当年负责铸造冷箭;而那支射杀小皇子的箭上,刻着的“苏”字,不是苏氏的标记,而是程云舟让妻族刻下的,为的是引阴帝注意,暴露夺舍者的阴谋......
“原来苏家是替程云舟背了黑锅!”苏檀猛地站起,眼中的水雾被怒火蒸干,“当年家主撕我身份证明,说我是不祥女,根本是怕阴帝追查苏氏与程家的关联!”
裴砚抹掉嘴角的血,断龙尺在掌心转了个花,青铜纹的光比之前更盛:“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盯着铁面鬼将越来越浓烈的鬼火,“洞底的东西在给他输力,再拖下去,我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话音未落,洞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是有巨石在移动。
原本翻涌的阴雾骤然凝固,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浓稠起来,连月光石坠子的光都被吞噬。
苏檀的灵契突然变得冰凉,阴阳鱼的金纹开始逆转向外扩散,像是在预警什么。
“地宫深处......”白骨将军的白骨指节死死扣住胸口,“阴气浓度在指数级增长。
那东西...要出来了。“
铁面鬼将的鬼火突然暴涨三尺,他仰天长啸,斧刃上的黑焰竟凝成了半透明的龙形。
裴砚的断龙尺发出嗡鸣,尺身的青铜纹开始剥落——这是守墓人法器在感知到致命威胁时的自毁前兆。
“檀檀,抓住我!”裴砚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断龙尺横在两人身前,“小黑,回来护主!”那团金焰立刻窜回,绕着苏檀的脚踝盘旋,金毛根根竖立。
苏檀望着洞底方向,那里的阴雾己经黑得近乎实质,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空间。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却不再害怕——灵契里程云舟的记忆、裴砚掌心的温度、小黑的金焰,都在告诉她:真相就在眼前,哪怕要面对更可怕的东西,她也不会退缩。
铁面鬼将的巨斧带着龙形鬼火劈下的瞬间,洞底的阴雾突然炸开。
苏檀感觉有股冰冷的气息擦着后颈掠过,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睁眼。
她转头望去,只见地宫深处的黑暗中,亮起两盏幽绿的光——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