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火势渐弱,焦糊味裹着血腥气往人鼻腔里钻。
柳三郎被裴砚单手提着后领,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鸭,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他额角沾着灰,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求饶,裴砚的断龙尺己经抵住他锁骨:“上个月十五,醉仙楼雅间,穿墨衣的男人给了你什么?”
柳三郎的瞳孔骤缩,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望着裴砚眼尾那道泛青的疤,突然想起赌坊里传的——守墓人摸过的断龙尺,能勾人三魂七魄。
“爷、爷您听错了……”他舌头打着卷,“小的就一跑腿的,哪敢跟贵人打交道?”
裴砚没接话。
他另一只手探进柳三郎怀里,动作快得像条蛇,再抽出来时,掌心里躺着枚青铜牌。
铜牌边缘磕得坑坑洼洼,背面却刻着个模糊的“苏”字,像是用刀尖仓促划上去的。
“苏家人?”裴砚低笑一声,指腹碾过那个“苏”字,“苏家哪个不长眼的,买凶烧义庄?”
苏檀原本蹲在尸床前,听到动静抬头。
月光透过熏黑的窗纸漏进来,照在她攥着帕子的手上——帕子里裹着焦尸胸口的符印,还带着余温。
她望着那枚铜牌,脑海里突然闪过苏婉儿穿掐丝牡丹裙的模样。
三日前族宴上,那姑娘还拉着她的手掉眼泪,说“阿檀妹妹受委屈了”,如今这“苏”字倒像根刺,扎得她后槽牙发酸。
“先收着。”她站起身,帕子在掌心攥出褶皱,“柳三,你雇主可知道,你连火都烧不利索?”
柳三郎浑身一震,刚要辩解,墙角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王仵作举着蜡烛的手首抖,蜡油滴在焦尸脚腕上,“滋啦”冒起青烟。
“苏、苏姑娘!”他喉结上下滚动,“这尸首……牙齿不对。”
苏檀快步走过去。
焦尸的脸己经烧得辨不出模样,可张着的嘴里,二十八颗牙齿却白得反常,排列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的。
王仵作哆哆嗦嗦翻开怀里的尸册,泛黄的纸页簌簌响:“五年前春,城南绣坊丢了个杂役,说是跟野道士跑了……”他指尖停在某页,指甲盖都泛着青,“那杂役右犬齿有道豁口,可这尸首……”他用镊子撬开焦尸后槽牙,“您瞧,每颗牙都没毛病!”
苏檀心里“咯噔”一下。
她从袖中抽出本破破烂烂的《玄冥录》,翻到夹着草叶的那页——“影七,前朝秘使,面如冠玉,齿若编贝,善血咒,能役鬼”。
墨迹在烛光下泛着暗黄,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信,最后一句被血浸透的“若遇影七之人,务必提防”,此刻正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太阳穴。
“他不是来送死的。”她抬头看向裴砚,后者正用断龙尺轻敲焦尸胸口的符印。
尺身忽然发出嗡鸣,像古寺里将响未响的钟。
裴砚挑眉,从腰间摸出把薄刃:“这符印是活的。”
刀刃划开焦脆的皮肉时,柳三郎干呕起来。
苏檀却凑得更近——在肋骨夹层里,嵌着块拇指大的玉片,表面刻着半幅歪扭的纹路。
她从衣襟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母亲遗留的半张地图,纹路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苏家祖坟。”裴砚盯着完整的图案,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他们要找的东西,在祖坟下头。”
苏檀的指尖抚过玉片边缘。
母亲信里提过“祖坟有秘”,原以为是族中私藏的金银,如今看来……她抬眼时,裴砚正盯着窗外,眉峰紧拧:“现在去,等于送上门。”
话音未落,义庄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更夫的梆子声,是皮靴碾过碎石的“沙沙”响,一下,两下,像有人在绕着义庄转圈。
王仵作手里的蜡烛“啪嗒”掉在地上,他扑过去踩灭,喉咙里发出耗子似的尖叫:“有、有人!”
裴砚己经把柳三郎提起来,断龙尺抵住他后颈:“你雇主派了多少人?”
柳三郎抖得像筛糠:“就、就说烧了尸首!真不知道还有人——”
“砚儿。”苏檀按住裴砚的手腕,目光扫过墙角的骨笛残片。
方才被火光照亮的瞬间,她看见残片上的骷髅眼泛着幽绿,此刻却暗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光。
她弯腰捡起帕子,符印还裹在里面,“先带柳三走。王伯,您锁好门,明早报官就说尸首被盗。”
王仵作点头如捣蒜,手忙脚乱地闩门。
裴砚押着柳三郎先走,苏檀落在最后。
跨出义庄门槛时,她下意识往左边瞥了一眼——老槐树下,坐着个瞎眼的陈阿婆。
她常在这里摆卦摊,可此刻天都快亮了,她的竹椅还支在原地,盲杖靠在脚边,破碗里没半文钱。
“阿婆?”苏檀停下脚步。
陈阿婆的脸隐在阴影里,只听见沙哑的声音:“姑娘要算卦么?”
苏檀盯着她发白的眼珠。
从前陈阿婆算卦时,总爱说“眼盲心不盲”,可此刻她的手垂在膝头,连铜钱都没摆。
风掀起她的衣角,苏檀看见她脚边有半截烧过的香,还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
“不了。”她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追上裴砚。
背后传来陈阿婆的呢喃,混在风声里,像根细针轻轻扎进耳朵:“夜路走多了……总要撞着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