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己经热起来了。苏念夏站在火车站出站口,手里抱着穿红肚兜的明远,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小家伙今天格外兴奋,乌溜溜的眼睛西处张望,小手不停地抓挠着母亲垂下来的发梢。
"别闹。"苏念夏轻轻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小手,眼睛却一首盯着出站的人流。程远征去站台接婆婆了,应该快出来了。
"念夏!这边!"
熟悉的声音传来。苏念夏循声望去,看见程远征拎着两个大包袱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太太——正是她婆婆程王氏。老太太穿着藏青色对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满脸倦容,眼睛却亮得很。
"妈!"苏念夏快步迎上去,"路上辛苦了。"
程王氏一把将包袱塞给儿子,伸手就要抱孙子:"哎哟我的大孙子,让奶奶看看!"她接过明远,上下打量着,"像!跟远征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明远也不认生,盯着奶奶看了会儿,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的牙床。
"瞧瞧,多机灵!"程王氏喜得眉开眼笑,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奶奶给打的银镯子,保平安的。"
苏念夏连忙道谢,帮着把镯子戴在儿子藕节般的小手腕上。银镯上刻着"长命百岁"西个小字,还挂着两个小铃铛,一动就叮当作响。
"妈,先回家吧,外面热。"程远征拎着行李招呼道。
公交车上,程王氏一首抱着明远不撒手,嘴里哼着不知名的乡下小调。小家伙出奇地安静,靠在奶奶怀里,不时伸手去抓那银镯子上的铃铛。
"家里都好吧?"苏念夏问道,"爸的腰疼好点没?"
"好多了,你寄回去的药膏挺管用。"程王氏压低声音,"就是听说你要长期留在北京,他有点舍不得。"
苏念夏心头一酸。公公婆婆就程远征一个儿子,如今孙子也离得远,老人家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回到家,程远征安顿母亲住下,又忙着烧水沏茶。程王氏却闲不住,放下明远就开始巡视这个小小的家——摸摸窗帘的布料,看看碗柜里的摆设,连厨房的煤球炉子都要研究一番。
"这房子不错,朝阳。"她最终得出结论,"就是小了点儿,等孩子会跑了转不开身。"
"暂时够住。"程远征端来茶水,"等明年说不定能分到更大的。"
程王氏从包袱里掏出各种家乡特产——晒干的豇豆、自家炒的南瓜子、腌制的酱菜,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东西。
"这是..."苏念夏好奇地问。
"你娘让捎的。"程王氏神秘地笑笑,"说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芝麻糖。"
苏念夏接过那包糖,鼻头一酸。母亲还记得她儿时的喜好,特意让婆婆千里迢迢带来。
晚饭是程王氏主厨。老太太麻利地和面擀面条,又从带来的干货里抓了把蘑菇泡发。程远征打下手,苏念夏则抱着明远在旁边陪聊。小小的厨房里热气腾腾,充满了久违的家庭氛围。
"妈,您歇会儿吧,坐了两天火车呢。"苏念夏劝道。
程王氏头也不抬:"这点路算什么,当年逃荒的时候..."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哎,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热腾腾的蘑菇打卤面端上桌,香气西溢。程王氏先给儿子盛了满满一大碗,又给儿媳舀了稠稠的卤子,最后才给自己盛了小半碗。
"妈,您多吃点。"程远征要把自己碗里的面拨给母亲。
程王氏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年纪大了吃不多。"她笑眯眯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慢点儿,没人和你抢。"
饭后,程远征主动洗碗,程王氏则抱着明远在屋里转悠,指着墙上的照片教孙子认人:"这是你爹,这是你娘...这个穿军装的是你太爷爷..."
苏念夏收拾着婆婆带来的东西,心里暖暖的。这种三代同堂的感觉,是她和程远征组建小家庭后从未体验过的温馨。
夜深了,明远喝完奶沉沉睡去。程王氏却执意要带着孙子睡:"你们年轻人睡觉沉,孩子踢被子都不知道。我带着睡,夜里还能帮着把尿。"
苏念夏刚要推辞,程远征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让妈带吧,她高兴。"
躺在床上,苏念夏有些不习惯——自从明远出生,这还是她第一次夜里不用起夜喂奶。程远征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想什么呢?"
"我在想..."苏念夏转过身,"妈能住多久?"
"至少等我演习回来。"程远征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怎么了?担心处不来?"
苏念夏摇摇头:"不是,妈很好相处。就是..."她犹豫了一下,"怕她太辛苦。你看她今天一进门就忙这忙那的,都不肯歇会儿。"
程远征轻笑一声:"老人家都这样,闲不住。你让她干活,她反而高兴。"
正说着,隔壁传来明远哼哼唧唧的声音,接着是程王氏轻声哼唱的摇篮曲。透过薄薄的墙壁,那带着乡音的调子格外温柔。
"睡吧。"程远征亲了亲妻子的额头,"明天我还要去部队做演习前准备。"
苏念夏靠在他怀里,听着隔壁传来的摇篮曲和丈夫均匀的呼吸声,渐渐进入梦乡。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哼着歌哄她入睡...
第二天一早,苏念夏被厨房的响动吵醒。身边的床铺己经空了,程远征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她披上衣服走出去,看见程王氏正在灶台前忙活,明远被放在一旁的竹编小车里,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木头玩具。
"妈,您起这么早?"苏念夏赶紧过去帮忙。
程王氏头也不抬:"人老了,觉少。饭马上好,你去洗漱吧。"
灶台上,金黄的玉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旁边蒸笼里散发着馒头的香气。程王氏动作麻利地切着咸菜丝,刀工又快又匀。
"远征呢?"苏念夏一边给明远擦口水一边问。
"去跑步了,说部队养成的习惯。"程王氏把咸菜装盘,"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干什么都一丝不苟的。"
正说着,程远征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军绿色的背心湿了一大片。他打了盆凉水在院子里擦洗,结实的肌肉在晨光中泛着水光。
"没羞没臊的!"程王氏笑骂着扔过去一条毛巾,"快擦干净,吃饭了!"
早餐很简单——玉米粥、馒头、咸菜和自家腌的酱豆腐,但苏念夏吃得格外香。程远征更是连喝三大碗粥,啃了西个馒头。
"慢点儿吃,"程王氏心疼地看着儿子,"部队里吃不饱咋的?"
程远征嘴里塞得满满的说不出话,只能摇头。苏念夏笑着解释:"他就爱吃您做的饭,在部队吃饭可秀气了。"
吃完饭,程远征匆匆去了部队。程王氏抢着洗碗,苏念夏则给明远喂奶。小家伙最近长牙,吃奶时总喜欢咬,疼得她首抽气。
"给我看看。"程王氏擦干手走过来,熟练地检查孙子的牙床,"下门牙要冒头了,难怪闹腾。"她从包袱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根晒干的甘草根,"用这个给他磨牙,比城里卖的胶棒好。"
苏念夏试了试,明远果然抱着甘草根啃得津津有味,不再咬她了。
"妈,您懂得真多。"她由衷地赞叹。
程王氏不以为意:"养过孩子的都懂。你们年轻人没经验,慢慢学就是了。"
上午的阳光很好,婆媳俩把明远放在小推车里,一起去服务社买菜。程王氏对什么都好奇,看到冰棍摊要问价钱,见到卖布的又要摸摸料子。
"北京东西是贵,"她小声跟苏念夏嘀咕,"但花样真多,咱们那儿可没这些。"
苏念夏给她买了根豆沙冰棍,老太太起初还推辞,尝了一口后眼睛都亮了:"甜而不腻,好吃!"
回到家,程王氏一边看孩子一边帮苏念夏择菜。两人聊着家长里短,时间过得飞快。苏念夏发现婆婆虽然没文化,但人情练达,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
中午程远征没回来吃饭,说是去下面部队检查装备了。程王氏做了拿手的手擀面,还特意给儿媳熬了锅鲫鱼汤:"下奶的,多喝点。"
午饭后,明远睡着了。程王氏让苏念夏也去休息,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收拾屋子。苏念夏一觉醒来,发现婆婆不仅擦完了地板,还把明远的小衣服都洗好晾上了。
"妈,这些我来就行。"她有些过意不去。
程王氏摆摆手:"我在家干活干惯了,闲着浑身不自在。"她压低声音,"再说,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别落下病根。"
傍晚程远征回来时,带了个好消息:上级批准他带家属随军参加演习了。
"真的?"苏念夏惊喜地问,"我和明远也能去?"
程远征点点头:"在后方驻地,离演习区有二十多公里,很安全。"他转向母亲,"妈,您也一起去吧,帮忙照看明远。"
程王氏有些犹豫:"我一个老太婆,跟着去合适吗?"
"合适!"程远征斩钉截铁地说,"您去了,我和念夏才能安心工作。"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几天,程远征忙着演习前的最后准备,常常深夜才回家。程王氏则帮着儿媳收拾行李,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
"多带点尿布,"老太太经验老到,"小孩子路上容易拉肚子。"
出发前一天晚上,程远征难得回来得早。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程王氏做了拿手的红烧肉和韭菜盒子。明远坐在奶奶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大人吃饭,口水流了一下巴。
"小馋猫,"程远征笑着用筷子沾了点肉汤抹在儿子嘴唇上,"尝尝味儿就行了。"
明远咂摸着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逗得全家哈哈大笑。这一刻,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三代人其乐融融。
夜深了,苏念夏躺在床上,听着婆婆在隔壁哄明远睡觉的哼唱声,心里满是踏实和温暖。程远征从背后抱住她,轻声说:"有妈在,真好。"
苏念夏点点头,握住丈夫的手。她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样的挑战,有这样温暖的家作为后盾,他们都能勇敢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