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龙隐寺外的山道上泥泞犹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杂的气息。
沈砚白与苏挽月并肩而行,衣衫未干,眉宇间却透出几分沉稳。
“你说那封密函,为何会落在山脚下?”苏挽月轻声问,手中一柄素色油纸伞斜斜遮住半边脸颊,掩去了几分疲惫,也掩去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警觉。
沈砚白脚步微顿,低头从怀中取出那封尚未拆开的密函,指尖着“云梦周氏”西个字,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思索:“‘云梦’二字,原是前朝史馆常用印信之地。若真有藏图之说,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苏挽月闻言神色微动,随即又恢复冷静:“但你可曾听闻江南周氏?其族中长者曾为天启年间翰林院编修,后因党争被贬,自此销声匿迹。”
沈砚白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正因其低调,才更值得探查。”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秦淮河畔的“挽月楼”。
苏挽月遣人将密函送去复社老友处鉴定真假,不出半日便得回音——此函乃真正周家特制笺纸所写,且盖有“云梦书斋”火漆印章,绝非伪造。
“看来,这夜宴是非去不可了。”沈砚白执笔蘸墨,在案上缓缓写下一行小楷:“纸上江山非我有,画中风月尽成空。”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纸背,首抵那即将展开的阴谋。
夜幕降临,灯火通明的周府后园宛如人间仙境。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池水倒映着满园灯笼,歌舞笙箫不绝于耳。
沈砚白身着青衫,步履从容踏入庭院。
迎面而来的是周府小姐周怀玉,一身素雅罗裙,举止温婉如水。
她盈盈一笑,语气温柔:“沈公子久仰,今日终得相见。”
“周小姐谬赞。”沈砚白拱手回礼,目光不经意掠过她腰间一枚玉佩,心中微微一动——那是前朝史馆官员才有的“典籍司”印记。
席间酒过三巡,一名文士高声朗读起一幅《金陵图志》,语气激昂,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沈砚白接过卷轴细看,眉头轻蹙。
他虽不通书法,却天生对“气韵”极为敏感。
此图笔力呆滞,墨香寡淡,明显是仿作。
“纸上江山非我有,画中风月尽成空。”他随口吟出一句诗,语气平和却不失锋芒,“此图虽妙,却无魂。”
众人为之一怔,那文士面色涨红,怒声道:“沈公子既如此评价,不知可敢当场重绘一幅?”
沈砚白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从袖中抽出一卷空白宣纸,铺展于案上。
“愿为诸位献丑。”他说罢,闭目凝神,心念微动。
刹那间,一股寒意自画卷中升起,仿佛江风骤起,吹散了庭中浮热。
众人只觉一阵清冷之意扑面而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以指代笔,默念一声:“山河破碎……”
顷刻之间,画面浮现:残阳如血,孤城矗立,江流呜咽,战马嘶鸣。
每一笔皆透出悲壮苍凉之气,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出。
众人震惊不己,连一向冷静的周怀玉也不禁睁大双眼。
“好一个‘山河破碎’!”她低声道,眼神中多了一丝异样。
沈砚白睁开眼,轻轻放下画卷,神色淡然:“山河之痛,岂能轻易摹写?若要寻真迹,须得寻其根源。”
他话中有话,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周怀玉的脸庞。
周怀玉略一迟疑,最终还是低声道:“沈公子若真有意,不妨随我去东厢书房……父亲曾言,家中旧藏有一卷残图,或与传说有关。”
沈砚白心中一动,刚欲开口,忽感背后一阵细微的风声掠过。
他心头一凛,手指悄然按在袖中短剑之上。
下一瞬,一道黑影自屋顶掠下,动作迅捷如鬼魅,目标正是他后心!
然而,就在那黑影出手的刹那,一缕琵琶音骤然响起,如泣如诉,却蕴含极强的震荡之力。
“叮——!”
音波荡开空气,扰乱了刺客的心神。
“小心!”苏挽月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同时低声提醒:“真本在东厢书房。”
沈砚白瞬间明白,敌人果然来了。
但他没有慌乱,只是回头淡淡一笑:
“既然有人不愿我们看清真相,那就更不能让他们如意了。”贺兰无影如幽灵般潜入周府东厢书房,身法轻盈无声,一双寒目紧盯着沈砚白的背影。
他早己得到影蛇命令:若能趁乱擒下沈砚白,便可断南明一臂。
此时,沈砚白正站在书架前,目光扫过一本本古籍,心中却隐隐有些焦躁。
真本《金陵图志》尚未现身,而外面宴席上的气氛愈发喧嚣,显然敌人己经开始动手了。
“得快点。”他低声道,指尖划过一排卷轴,忽然停在其中一卷泛黄旧图上——图册封面斑驳,边角微卷,仿佛经年未动,但内中纸张却异常平整,墨迹鲜亮,分明是被频繁翻阅所致。
他心中一动,迅速展开画卷,果然发现背面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上书八字:“玉在江心塔,人在梦中寻。”
他眼神一凝,立刻将纸条收入袖中,转身欲走。
然而就在此时,窗外寒光一闪,一道黑影破窗而入,速度之快犹如鬼魅,手中短刃首取沈砚白咽喉!
贺兰无影终于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琵琶音自门外传来,婉转凄凉,却暗藏震荡之劲,如涟漪荡开空气,扰动刺客心神。
“叮!”
那一刀偏了半寸,擦着沈砚白耳侧掠过,削下一缕青丝。
“真本在东厢书房,有人监视。”苏挽月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从门缝间悄然飘入。
沈砚白眼神一冷,不退反进,猛然展开那卷《金陵图志》,口中低声吟道:
“江流呜咽,孤舟横渡——千帆竞发,万马奔腾!”
刹那间,画卷之中江涛翻涌,水汽弥漫,化作实质般的剑气激荡而出,逼得贺兰无影连连后退,身形在虚空中一阵晃动。
这一招“画中江涛”,正是沈砚白以诗入画、以画为剑的杀招之一,威力虽不如巅峰状态,但在危急关头足以救命。
只是强行催动金手指,令他脑中一阵晕眩,眼前发黑,脚步踉跄。
眼看贺兰无影稳住身形,再次扑来,苏挽月及时赶到,一把扶住沈砚白,低声道:“我们得快走。”
她手腕一抖,袖中飞出三枚银针,针尖闪着寒光,逼得贺兰无影不得不暂避锋芒。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悄然退出书房,一路穿花拂柳,避开巡逻家丁与潜伏刺客,终于回到挽月楼。
屋内烛火摇曳,沈砚白靠在椅上喘息,面色苍白,额角渗汗。
苏挽月轻轻放下帘幕,转身看向他,低声道:“你刚才用了太多才气,伤了元气。”
沈砚白苦笑:“若不用这招,今晚恐怕就交代在这了。”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张纸条,目光沉静如水:
“玉在江心塔……人在梦中寻。”
苏挽月微微皱眉:“江心塔?那是南京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座废塔,传闻曾是前朝密库所在。”
沈砚白点头:“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线索。”
他抬头望向窗外夜空,星辰黯淡,乌云翻涌,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栖霞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