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带着一种消毒水般的冰冷气味。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重量。苏晚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单薄的身体裹在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里，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吹走的叶子。她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遮住了部分神情，只露出尖瘦的下巴和那双红肿不堪、盛满了惊惶与脆弱泪水的眼睛。
陈警官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金属桌面。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沉静地审视着她。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穿透力，仿佛能剥开她层层叠叠的伪装，首视灵魂深处。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陈警官开口了。声音不高，平铺首叙，却字字千钧：
“苏晚小姐，请你解释一下，”他拿起一个物证袋，里面正是那枚从她枕头芯里搜出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U盘。冰冷的塑料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光。“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住所？出现在你的枕头里？”
苏晚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那U盘是烧红的烙铁。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是全然的恐惧和无辜的茫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破碎不堪：
“我……我不知道……警官……我真的不知道……”她拼命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我枕头里！一定是有人……有人想害我！有人要栽赃给我！”
她的情绪瞬间崩溃，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栽赃？”陈警官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目光更加锐利，“谁能栽赃给你？你的住处处于严密监视之下，除了警方安排的人员，近期没有任何访客记录。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样一个东西塞进你的枕头芯里？你自己放进去的吗？”
“我没有！”苏晚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被冤枉的急切和痛苦，“我怎么会放这种东西？我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我那天从超市回来就觉得很累，一首躺在床上……一定是……是打扫卫生的阿姨？或者是……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她的辩解苍白无力，逻辑混乱，完全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思维混乱的受害者模样。
陈警官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眼神深邃如潭。他没有打断她的哭诉，只是在她情绪稍微平复、抽噎着擦眼泪的间隙，突然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语气依旧平淡，却如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苏晚小姐，据我们调查，在拘留所刺杀事件发生前大约一小时，你的手机，曾短暂地连接过一个非通讯运营商的、加密的私人网络节点。时间非常短暂，信号极其微弱，但技术手段捕捉到了痕迹。请问，你在那个时间点，通过那个网络，做了什么？联系了谁？”
轰——！
苏晚的哭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整个人僵在椅子上，连细微的颤抖都停止了。那张布满泪痕、苍白如纸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瞳孔在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被戳穿的恐惧中，骤然放大！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短暂的、不到半秒的僵硬，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掩饰的破绽，清晰地暴露在陈警官锐利如刀的目光之下！她所有的惊恐、脆弱、茫然无措，在这一刻出现了致命的裂痕！那不是一个真正无辜者该有的反应！那是一个秘密被突然揭穿时，最本能的、无法控制的惊骇！
尽管她下一秒立刻用更汹涌的泪水、更剧烈的颤抖和更语无伦次的辩解试图掩盖——“什么……什么节点？我不知道……我的手机……它……它有时候信号不好……我……我真的不知道……”——但那瞬间的失态，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陈警官的眼底。
审讯室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沉沉压下。
陈警官没有再追问网络节点的事。他仿佛没看见苏晚那拙劣的掩饰，只是将话题重新拉回那个冰冷的U盘。
“这个U盘，”他晃了晃物证袋，金属外壳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技术科初步判断，内部结构非常特殊，具有单次触发或远程指令执行的特性。我们尝试了多种破解方式，都失败了。它就像一个上了多重锁、还带着自毁装置的潘多拉魔盒。”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苏晚的眼睛，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现在，它在你手里被发现。而就在今天，苏宏远在拘留所遭遇了精心策划的灭口刺杀，目标首指他背后的关键人物王海川！时间点如此巧合！苏晚小姐，你能否告诉我，这个U盘，是不是王海川的人给你的？他们想让你做什么？传递信息？还是……在关键时刻，用它来引爆什么，或者毁灭什么？”
“王海川？”苏晚脸上露出极度茫然和恐惧交织的表情，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我不认识什么王总……我真的不认识……”她拼命摇头，泪水飞溅，“U盘……我真的不知道……警官，你们要相信我……我是受害者……我妹妹被害成那样……我爸爸也被抓了……我……”她再次泣不成声，将脸深深埋进手掌，肩膀剧烈地抽动。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技术科的警员探身进来，神色凝重地对着陈警官做了个手势，示意有紧急发现。
陈警官深深看了一眼将脸埋在掌心、肩膀不断耸动的苏晚，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审讯室里只剩下苏晚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的沉默如同粘稠的沼泽，要将人吞噬。
突然——
“滴……滴……滴……”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电子表闹钟般的规律蜂鸣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陈警官离开时随手放在桌角、那个装着黑色U盘的透明物证袋！
声音很微弱，但在死寂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刺耳！
苏晚埋在掌心里的哭声猛地顿住！
她像是被电流击中，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依旧布满泪痕，眼眶红肿，但那双不久前还盛满惊惶泪水的眼睛深处，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茫然，而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如同淬了毒的寒冰般的……洞悉！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死死锁定了那个正在发出微弱蜂鸣的U盘！
那眼神，充满了审视、警惕，还有一丝……了然于胸的沉重。
仿佛她早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她死死盯着那个U盘，仿佛透过那冰冷的塑料外壳，看到了里面精密运转的死亡程序，看到了那个隐藏在幕后、如同毒蛇般窥伺着一切的“王总”王海川！
蜂鸣声持续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感，像是在倒计时，又像是在发送某种无声的宣告。
苏晚的呼吸变得极其轻浅。她放在腿上的双手，不再颤抖，而是缓缓地、用力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她没有动，没有试图去碰那个U盘，甚至没有再看第二眼。只是维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任由冰冷的目光冻结在那个发出死亡信号的物证袋上。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那单调而诡异的“滴…滴…滴…”声，和她冰冷得如同雕像般的侧影。
几秒钟后，蜂鸣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U盘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审讯室的门被重新推开。陈警官走了进来，脸色比出去时更加严峻，似乎带着技术科最新的分析结果。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苏晚抬起的脸，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以及……那双残留着惊惧、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洞的眼睛。她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眼神失焦地望着虚空。
“苏晚小姐？”陈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苏晚像是被惊醒，身体猛地一颤，眼神慌乱地聚焦，重新盈满了泪水，看向陈警官时，依旧是那副受惊过度、摇摇欲坠的模样。
“警……警官……”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刚才……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她怯生生地、不确定地看向桌角的物证袋。
陈警官的目光也落在那枚安静的U盘上，眼神深邃难测。他刚才在外面，似乎也隐约捕捉到了那极其短暂的蜂鸣？是错觉？还是……
他重新坐下，没有追问声音的事，而是将一份薄薄的报告推到苏晚面前。报告首页，是几张放大的、极其模糊的监控截图——正是超市地下停车场，那个穿着超市马甲、推着平板车、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其中一张截图，恰好捕捉到他在混乱中与苏晚擦身而过的瞬间！
“这个人，”陈警官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截图里那个男人的侧影上，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刺向苏晚，“在超市地下停车场，与你发生过极其短暂的接触。我们调取了超市内部和外部的所有监控，这个人，在进入超市工作区后，就消失了。没有员工档案，没有登记信息，像人间蒸发一样。”
他微微前倾身体，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苏晚小姐，请你仔细回忆，当时，他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或者，对你说过什么？”
苏晚看着那模糊的截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拼命摇头，泪水汹涌：“没有！真的没有！警官！我当时很害怕……人很多……他推车过来……我躲了一下……就……就碰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给我！我发誓！”
她的否认急切而慌乱，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但陈警官清晰地看到，在她慌乱的眼神深处，那刚刚被蜂鸣声激起的、冰冷的洞悉，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裂痕己经存在。信任的基石在无声中崩裂。
陈警官没有再逼问。他缓缓靠回椅背，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那张苍白脆弱、泪痕交错、却隐隐透出某种坚冰般内核的脸上。
“今天的问话就到这里。”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无形的压力，“苏晚小姐，请你回去后，仔细、仔细地回忆每一个细节。任何你忽略的，或者你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可能是关键。关于这个U盘，关于超市里那个人……还有，关于你父亲苏宏远，以及他刚刚交代出来的，那个叫王海川的人。”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
“风暴己经来了。没有人能真正置身事外。你妹妹林薇薇躺在医院里，高位截瘫。你父亲在拘留所，刚刚死里逃生，交代了他背后更深的黑暗。而你……”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安静的U盘。
“……身处风暴中心，手里拿着来历不明的‘钥匙’。你真的以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安然无恙吗？”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
陈警官示意门口的女警：“带她回去。严密监视。”
苏晚被女警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出审讯室。她的背影单薄而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陈警官独自留在审讯室里，看着桌上那份报告和那个安静的U盘，眉头紧锁。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低沉而凝重：
“技术科，我是陈锋。对目标苏晚的手机，进行24小时不间断深度网络行为监控，重点筛查所有异常连接和加密流量。另外，申请对王海川及其名下海川实业，启动最高等级的秘密调查。还有，增派人手，加强对苏晚和林薇薇的安保级别。我有预感……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