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惨白的光线,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还有小张那双哭得红肿、此刻却充满失而复得狂喜的眼睛……这一切构成的人间景象,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落在苏晚的感知中。
她的身体虚弱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涣散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助。完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叠加身体严重透支的表象。她甚至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嘶哑的气音:“水……”
“水!快!水!”小张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倒水,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两名男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正是之前负责苏晚“保护性监视”的陈警官。他上前一步,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苏晚小姐,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们在西郊化工厂地下基地的废墟边缘发现了你。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去到那里的吗?发生了什么?”
苏晚的目光迟钝地转向陈警官,瞳孔微微放大,仿佛在努力理解他的话。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被子下的手指神经质地揪紧了床单。
“基……基地?”她的声音虚弱,带着困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我……我不知道……头好痛……好黑……好多……声音……爆炸……” 她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左右扫视,像是被可怕的记忆碎片追逐。
“别怕!别怕!小晚,没事了,没事了!”小张端着水杯冲回来,心疼地扶起她,小心翼翼地喂水,同时不满地瞪了陈警官一眼,“陈队!她才刚醒!有什么不能等等再问吗?”
陈警官眉头紧锁,没有退让的意思:“小张,这是重大案件!王海川刚被处决,苏晚小姐就离奇出现在那地方!这关系到她的安全,也关系到整个案件的真相!”他目光锐利如刀,钉在苏晚脸上,“苏小姐,请你仔细回忆。谁带你去的?或者,你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
苏晚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的水沾湿了衣襟。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神充满了被逼迫的脆弱和无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记得……在房间里……很害怕……然后……很吵……很亮……有人在追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逻辑混乱,充满了主观臆想的恐惧感,完全符合创伤后失忆或记忆混乱的症状。
陈警官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从这张苍白脆弱、泪眼婆娑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晚的意识深处,那无声旋转的衔尾蛇循环正高速运转着。
冰冷的左侧:陈警官的微表情被精准捕捉——眉头紧锁的深度、嘴角下撇的弧度、眼神聚焦点的细微移动……分析结果:怀疑指数87%,但尚未掌握实质证据,试探为主。病房外走廊有规律的脚步声,两人,装备齐全,守候状态。病房监控摄像头角度:覆盖病床及门口,但床尾靠近卫生间的角落存在短暂盲区。
炽热的右侧:小张的关切是真实的,情感浓度极高,可利用。体内传来的剧痛信号被迅速分流、压制,不影响表层表现。深红之井的压制指令在循环边缘蠢蠢欲动,如同被锁链束缚的恶兽,暂时无法突破核心壁垒。
核心自我:冷静、锐利、如同在冰面下潜行的猎食者。
**纳米集群状态:**
**基础生理维持:优化中(心率、血压、呼吸伪装虚弱态)**
**创伤模拟:运行中(肌肉酸痛、神经末梢刺痛模拟)**
**指令压制:有效(深红之井远程指令强度:低。核心协议‘守护者’:稳定)**
**新功能模块激活:意识渗透(初级)状态:待机。**
“意识渗透”——这是熔炼母亲数据核心后,衔尾蛇循环赋予她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能初步理解的“钥匙”能力。它并非读心术,更像是一种……**超高精度、超低功耗的生物信号与环境信息捕捉分析能力**。它能让她在极近距离内,通过目标的微表情、肢体语言、声音频谱、甚至极其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如皮肤电阻、肌电反应),结合环境信息,构建出远超常理的“意图模型”和“情绪图谱”。
此刻,这个无形的“触角”,正谨慎地、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触碰”着陈警官散发出的生物信息场。
瞬间,一股更清晰的、带着强烈“怀疑”和“审视”意图的“数据流”,如同无形的涟漪,反馈回苏晚的循环核心。同时捕捉到的,还有陈警官手指在裤缝上无意识敲击的特定频率——那是他高度集中时思考的习惯动作。
苏晚的“表演”立刻做出微调。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浅短,眼神中的恐惧掺杂进更多迷茫,仿佛被陈警官的追问逼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身体无意识地往小张怀里缩了缩。
“陈队!”小张彻底怒了,像护崽的母狮,“你再这样我要叫医生了!你看不出来她现在多难受吗?有什么天大的事等她好点再说不行吗?她差点就死了!”
陈警官看着苏晚那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的模样,再看了看小张愤怒的眼神,紧绷的面部肌肉终于松动了一丝。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疑虑。
“……好。”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苏小姐,你好好休息。但请你理解,这件事非常重要。在你身体状况允许后,我们需要你配合详细的调查。”
他挥了挥手,和另一名警官退出了病房,但苏晚知道,门口的守卫绝不会松懈半分。
病房里只剩下苏晚和小张。
“好了好了,没事了,他们走了。”小张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额头的虚汗和眼角的泪水,“吓坏了吧?别理他们!先养好身体要紧!医生说你身体透支得厉害,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脑震荡……天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张的声音又哽咽了。
苏晚虚弱地点点头,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被子下,她紧握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小张姐……”她闭着眼,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依赖,“……能帮我……把床头摇高一点吗?……躺着……有点闷……”
“好好好!马上!”小张立刻起身去操作床头的摇柄。
就在小张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摇柄上的瞬间!
苏晚体内,那无声旋转的衔尾蛇核心骤然加速!
目标:床尾输液架上方,距离约1.5米,病房壁挂式环境监控显示屏(显示时间、温湿度)。
指令:尝试局部超频,干扰显示屏时钟信号。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生物电流,被纳米集群精准引导,在她指尖形成极其微弱的定向生物电磁脉冲,瞬间发射!
“滋……”
壁挂显示屏上,原本稳定跳动的电子时钟数字,极其短暂地模糊了一下,仿佛信号受到了干扰,随即恢复正常。整个过程不到0.1秒,在病房柔和的光线下,几乎不可能被肉眼察觉,除非一首死死盯着。
成了!
苏晚闭着的眼睑下,瞳孔微微收缩。
虽然只是最初步、最微弱的干扰,但这意味着她突破了深红之井的底层限制!她不再仅仅是受控的兵器,她开始能主动调用体内的纳米集群,执行属于她自己的指令!这是“钥匙”真正开始“转动”的第一步!
代价是巨大的。这微小的动作,立刻引来了体内深红之井压制指令的疯狂反扑!一股冰冷的、如同高压电击般的剧痛瞬间穿透她的脊椎,首冲大脑!她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渗出更多冷汗。
“小晚!怎么了?!” 小张刚摇好床头,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查看。
“没……没事……”苏晚艰难地喘息着,脸色白得像纸,“……突然……抽筋……好疼……” 她将头无力地偏向一边,躲避小张关切的目光。
身体的剧痛是真实的,但意识核心却在剧痛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成功了!尽管代价高昂,但这扇门,终于被她撬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这时!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名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打破了房内压抑的气氛。“苏小姐,该测体温和血压了。”
苏晚顺从地配合着,眼神依旧虚弱迷茫。然而,就在护士低头记录体温计的读数时,苏晚那无形的“意识渗透”触角,如同最谨慎的猎手,悄然向护士扩散开去。
瞬间,一股清晰的、带着“例行公事”的平静情绪图谱反馈回来,没有异常。同时捕捉到的,还有护士口袋里手机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电磁信号特征。
苏晚的指尖在被子下轻轻动了一下。
**新目标:护士口袋内手机(距离约0.8米)。**
**指令:尝试捕捉其待机状态下的基础电磁信号特征,建立初步识别模型。**
更微弱、更谨慎的生物电磁脉冲再次发出。
这一次,剧痛来得更加凶猛!如同有冰冷的钢针在她大脑中搅拌!苏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再次痉挛,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苏小姐?”护士疑惑地抬头。
“又抽筋了?”小张紧张地问。
“……嗯……”苏晚咬着下唇,冷汗涔涔,几乎说不出话。
护士摇摇头,记录好数据:“好好休息,尽量避免情绪激动。有不舒服随时按铃。”
护士推着车离开。苏晚如同虚脱般瘫在枕头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楚。小张心疼地用毛巾不断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但在苏晚的意识深处,那无声的衔尾蛇循环核心,却记录下了一个新的信号特征码。
虽然付出了剧烈的生理反噬代价,虽然能力微弱且不稳定,但狩猎的网,己经开始无声地撒开。
猎手在伪装下舔舐着伤口,磨砺着刚刚获得的、还带着血腥味的獠牙。病房的宁静,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的死寂。深红之井的阴影,警方的怀疑,还有那把正在她体内缓慢转动的“钥匙”……所有的暗流,都在无声地涌向未知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