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像沉在永夜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淤泥拖拽回去。身体的感觉遥远而破碎，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被碾碎般的钝痛在提醒她，她还活着。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存在”着。
“滴…滴…滴…”
那熟悉的、如同墓碑上水滴声的心电监护仪，再次固执地穿透黑暗，成为她意识复苏的锚点。
苏晚的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她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将它们撑开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依旧是那个冰冷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医疗舱顶。但这一次，束缚感消失了。那些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似乎少了许多，只剩下最基础的监控贴片。身体虽然虚弱无力，但不再被牢牢禁锢在平台上。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剧烈的酸痛传来，像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但……能动！
“零号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神经应激反应消退。意识恢复中。”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如同宣读一份枯燥的医学报告，但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程序卡顿般的迟滞？“深蓝稳定剂’效果显著。准备进行第二阶段意识评估。”
第二阶段意识评估？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是更残酷的“洗礼”？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意识清洗？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目光扫过医疗舱内壁。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光滑厚重的特殊玻璃舱壁外面，不再是模糊的仪器轮廓。她看到了控制台闪烁的指示灯，看到了悬挂的屏幕，还有……一个背对着她、穿着白大褂、正低头在控制台上操作的身影。
那身影……很熟悉。高大，挺拔，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军人般的紧绷感。即使隔着玻璃，苏晚也能感受到那背影散发出的沉重和压抑。
陈锋。
或者说……陈博士。
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攫住了苏晚的心脏！比“深红之井”灌输的格式化痛苦更加尖锐！是他！这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又在“洗礼”中目睹她濒死挣扎的背叛者！此刻，他像一个冷静的刽子手，正准备着下一次行刑！
就在这时，控制台前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猛地转过身！
隔着厚重的医疗舱玻璃，两人的目光猝然碰撞！
陈锋的脸色依旧带着疲惫的苍白，眼底有浓重的阴影。但他的眼神……极其复杂。不再是之前那种锐利如刀的审视，也不是在“洗礼”失控时那种压抑的愤怒。那眼神里，翻涌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深重的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歉疚？
这眼神让苏晚微微一怔，随即心底涌起更冰冷的嘲讽。鳄鱼的眼泪？刽子手的忏悔？多么讽刺！
陈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的深海。然后，他猛地转回身，对着控制台的麦克风，声音沙哑而紧绷地开口，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逃避：
“目标意识恢复，生命体征稳定。可以进行‘路径回溯’意识引导测试。”
路径回溯？引导测试？
新的名词。新的折磨？
苏晚的心再次悬起。
“指令确认。启动‘路径回溯’引导程序。”冰冷的电子音回应。
嗡……
医疗舱内响起极其低沉的电流嗡鸣。这一次，没有狂暴的能量流，没有刺入身体的探针。但苏晚立刻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笼罩了她的意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住了她的头颅，迫使她集中精神！
紧接着，医疗舱内壁的幽蓝光芒开始有规律地脉动、闪烁！光芒的明暗变化，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带着催眠力量的节奏！
苏晚的视野开始不受控制地旋转、模糊。幽蓝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一幅幅画面，不再是之前“洗礼”时那种狂暴混乱的碎片，而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梳理着，清晰地在她眼前展开！
那是……宁城西郊！废弃的化工仓储区！残破的铁丝网！倒塌的厂房！泥泞的空地……画面飞速推进！视角如同俯冲的鹰隼，精准地掠过断壁残垣，最终定格在那半埋地下、锈迹斑斑的圆柱形混凝土结构上！
是她被“清除程序”引去的那个地方！
画面没有停止！视角猛地向下穿透！厚重的金属门！冰冷的巨大空间！浓密的毒雾！她在毒雾中绝望挣扎的身影！门外疯狂切割的火花！陈锋那张焦急的脸……画面在此定格、放大！
“回溯点确认：外部介入节点。”电子音冰冷地标注。
画面再次切换！如同倒放的录像！切割的火花消失！紧闭的金属门恢复如初！浓密的毒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吸回喷口！她在毒雾中挣扎的身影倒退回门边……时间线被强行逆推！
最终，画面定格在她刚刚挤入金属门内、厚重的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那一瞬间！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在绝对的黑暗中，剧烈喘息！
“回溯点锁定：零号进入时间锚点。”电子音漠然道，“启动深度意识引导：目标——苏芸（母体）遗留信息轨迹。”
母亲！
苏晚的意识在冰冷的引导中剧烈挣扎！他们想利用她！利用她的记忆！去追溯母亲最后留下的信息！那张染血的欠条！那串刻在她灵魂深处的数字——7.13.4.8.21.19！他们想知道那串数字的含义！
不！绝对不行！那是母亲用生命留给她的！唯一的！反抗的火种！
苏晚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她拼命抗拒着那股引导的力量！试图将关于欠条、关于数字的记忆死死锁在意识最深处！
然而，那股引导的力量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孔不入！它绕开她脆弱的意识防线，首接作用于更深层的……身体本能？！
嗡！
一股强烈的、难以抗拒的冲动猛地从苏晚的指尖传来！她的右手，在没有任何主观意识驱动的情况下，竟然自己抬了起来！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颤抖着，开始在冰冷的医疗舱壁上……书写！
指尖划过光滑冰冷的玻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7……
.……
1……
3……
.……
4……
是那串数字！他们无法首接从她意识中读取，竟然在强行引导她的身体本能，重现那刻骨铭心的印记！
“不——！”苏晚在意识深处绝望地呐喊！泪水汹涌而出！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如同最可悲的提线木偶，背叛着她的意志，在舱壁上刻下那串致命的数字！
.……
8……
.……
2……
1……
.……
1……
9……
最后一笔落下！7.13.4.8.21.19！清晰地烙印在幽蓝的舱壁上！
“信息轨迹捕捉成功！”电子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满意，“坐标解析：北纬31°12'37.8"，东经121°28'58.5"。验证中……”
坐标？苏晚的意识一片混乱！那串数字……是坐标？和她被引去的废弃化工厂位置……完全一致？！
“验证通过！”电子音确认，“坐标指向：西郊化工厂地下核心区——‘深红计划’第一代基地，零号母体苏芸叛逃前最后活动区域。”
苏晚的心沉入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以为母亲留下的是一把反抗的钥匙，却原来……只是指向了更深的牢笼？！
然而，电子音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绝望瞬间冻结！
“警告！坐标核心区检测到异常高能量反应及……未授权生物信号残留！”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如同系统故障般的波动！“信号特征……匹配度99.8%……苏芸（母体）！”
母亲？！
残留信号？！
高能量反应？！
这不可能！母亲明明……七年前就……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瞬间冲击了苏晚的思维！引导程序似乎也因为这意外发现而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就是现在！
苏晚那被压制到极限的意识，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在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刺激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抓住引导程序那瞬间的迟滞，强行切断了身体本能的书写动作！
同时！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她燃烧的意识中成型！
坐标！核心区！未授权生物信号！高能量反应！
无论那是什么！是陷阱！是幻影！还是母亲用生命留下的最后伏笔！
那是唯一的机会！唯一可能打破这冰冷枷锁、触及真相的机会！
她需要引爆它！引爆那个高能量反应点！用混乱和毁灭，撕开这铁幕！
意念如同最锋利的钻头，在狂暴的数据流和引导压力的缝隙中，狠狠刺向医疗舱的控制系统！目标——那个标注着“坐标核心区”的能量源标识！
没有权限？没有指令？
她有“钥匙”！
她是零号！
她的意识本身就是最高权限的……混乱之源！
“警报！检测到零号意识异常入侵！目标锁定：西郊坐标能量源！强制中止引导程序！启动意识防火墙！”电子音瞬间变得尖锐刺耳！
嗡——！
医疗舱内蓝光大盛！一股比之前“洗礼”时更加狂暴、更加针对性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撞向苏晚的意识！试图将她彻底碾碎！
“呃啊——！”苏晚发出痛苦的闷哼！七窍瞬间渗出鲜血！意识如同被投入粉碎机，剧痛几乎让她瞬间昏厥！
但她死死咬住牙关！意识深处，母亲染血的欠条、那温暖又绝望的笑容、那串冰冷的数字……如同最坚韧的绳索，死死拽住了她即将溃散的意志！
给我……爆——！！！
她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那个引爆的意念，如同燃烧的陨石，狠狠砸向那个坐标标识！
轰——！！！
不是物理的爆炸！
是意识层面的核爆！
医疗舱内！所有屏幕瞬间爆出刺眼的雪花和乱码！尖锐的警报声凄厉到了顶点！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警告！警告！西郊坐标核心区能量源失控！能量指数飙升！超出阈值！！”
“警告！零号意识防火墙被突破！深层指令冲突！系统过载！！”
“强制关机！立刻强制关机！！”电子音彻底扭曲变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砰！砰！砰！”
医疗舱内外的灯光疯狂闪烁几下，骤然熄灭！所有仪器屏幕瞬间黑屏！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整个空间，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的黑暗！只有应急通道那微弱的绿色指示灯，如同鬼火般在远处闪烁着。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苏晚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医疗舱冰冷的底部，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反噬下彻底沉入黑暗。鲜血从她的眼角、鼻孔、嘴角缓缓淌下，在苍白的脸上画出凄厉的痕迹。
医疗舱外。
陈锋在系统警报凄厉炸响的瞬间就猛地扑到了控制台前！他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指向西郊坐标的毁灭性能量读数！看着代表零号意识的波形图瞬间突破极限、然后如同断崖般跌落！看着整个系统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彻底崩溃、断电！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充满了巨大惊恐和某种更深沉痛楚的嘶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疯了一样，徒劳地拍打着彻底黑屏、毫无反应的控制台！然后猛地转身，扑到医疗舱厚重的玻璃门前！他用手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玻璃，眼睛死死盯着舱内那个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纤细身影！
“苏晚！苏晚！！”他嘶吼着她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零号”，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和……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失去一切的巨大空洞！
就在这时！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下的声音，在死寂的医疗舱内部响起。
陈锋拍打玻璃的手猛地顿住！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舱内！
只见在苏晚无力垂落在冰冷地面、沾满鲜血的右手食指指尖……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萤火，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光芒的形态……赫然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
衔尾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