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口鼻,带着一股消毒剂和腐烂水藻的腥气,狠狠灌入肺腑深处。那是一种撕裂般的剧痛,像无数冰针在脆弱的肺泡上乱扎。
眼前是翻涌的、扭曲的深蓝光影,水面上方宴会厅璀璨的灯火被揉碎成一片迷离的金斑,晃得人头晕。挣扎间,我徒劳地向上伸出手,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滑腻的瓷砖池壁。
‘哗啦!’
身体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猛地拽出水面,新鲜空气如同滚烫的刀子,狠狠刮过灼痛的喉咙。我狼狈地趴在光滑冰冷的喷泉池边,剧烈地呛咳,肺里像是塞满了燃烧的煤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的痛楚。昂贵的礼服湿透了,沉甸甸地黏在身上,勾勒出不堪的狼狈。
“晚晚姐!”一个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我头顶炸开,虚伪得令人作呕。林薇薇那张精心描绘过的脸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放大,写满了‘担忧’,“天啊!你怎么掉进去了?快,快来人啊!”她尖锐的嗓音刺破宴会厅悠扬的背景音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无数道视线,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我湿透的脊背上。
就是这里。
就是这一刻。
肺里残留的溺毙感还在灼烧,天桥下呼啸而过的寒风和车轮碾过身体的剧痛仿佛还在昨日。上辈子,就是林薇薇这声凄厉的控诉,把我钉死在‘嫉妒推妹落水’的耻辱柱上,最终走向那条冰冷的天桥。
我伏在冰冷的池沿,浑身湿透,像一只濒死的鱼。目光却穿透凌乱滴水的额发,越过林薇薇那张写满虚假担忧的脸,精准地投向宴会厅角落那个巨大的落地金鱼缸。
缸里,几尾的红鲤正悠然摆尾,搅动着澄澈的水波,折射着水晶吊灯冰冷的光。它们游弋的姿态,与我记忆中那场精心策划的“落水”何其相似——在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致命的漩涡。
水珠顺着我的下巴滴落,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点深色迅速扩大,仿佛要将我拖回前世那个冰冷的结局。
“晚晚姐,你没事吧?”林薇薇的声音又黏了上来,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甜腻,她涂着蔻丹的手伸过来,作势要扶我,指尖冰凉,“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周围骤然响起的窃窃私语里。
“怎么回事?”
“好像是刚认回来的苏家真千金?掉喷泉池里了?”
“啧啧,真够狼狈的……”
“林薇薇对她可真好,还去扶……”
那些声音,那些目光,上辈子曾将我万箭穿心。此刻,它们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我猛地抬起头,湿发狼狈地贴在脸颊,眼神却不再有上辈子那种被突袭后的茫然和惊恐。我的视线死死锁住林薇薇的眼睛深处,那里面,除了虚伪的关切,还藏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毒蛇般的得意和快意。
她被我眼中骤然迸射出的冰冷和洞悉刺得一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就是现在!
我沾满水渍的手,快如闪电般抓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腕。冰冷,滑腻,像抓住了一条毒蛇。
“啊!”林薇薇短促地惊呼一声,脸上的“担忧”瞬间碎裂,露出一丝真实的错愕。
就在这一刹那,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借着被她‘搀扶’起身的假动作,猛地向侧面一倒!同时,抓着她的手腕狠狠向下一拽!
“噗通——!”
巨大的水花再次炸开,比刚才更加猛烈。这一次,是两个人同时砸进了冰凉刺骨的池水里!
“薇薇!”
“天哪!”
岸上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尖叫,彻底盖过了音乐。
混乱的水流裹挟着消毒水味再次灌入鼻腔,但我这次早有准备。我死死闭住气,在水下睁开眼。昏暗的池底灯光中,林薇薇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近在咫尺,她显然完全没预料到这个变故,手脚乱蹬,昂贵的裙摆像水草一样缠绕着她。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她挣扎着试图浮出水面换气的瞬间,我像一条潜伏己久的猎食者,猛地扑了过去!双手精准地、带着积蓄了两世的恨意,狠狠按在她的肩膀上,用力将她向水底压去!
“咕噜噜……”一串绝望的气泡从她口中涌出。
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里映着我湿发覆面、眼神如冰的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怨毒。她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指甲在水流中徒劳地抓挠着我的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岸上的惊呼声浪更大了,如同煮沸的开水。
“快救人啊!”
“怎么回事?她们在干什么?”
“那个苏晚在按着薇薇!”
“天啊!她疯了?!”
混乱的喊叫声,拍照的闪光灯,还有服务生慌乱的脚步声……这一切声音,都透过水波,闷闷地传来。而我,在冰冷的水下,清晰地听到了另一个更重要的声音——林薇薇喉咙深处发出的、濒死的、恐惧的嗬嗬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秒,两秒……
就在林薇薇挣扎的力量开始明显减弱,眼中的怨毒被濒死的恐惧彻底取代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岸上探入水中,即将抓住我们。
就是现在!
我猛地松开了按着她肩膀的手。在身体随着浮力本能上浮的瞬间,我借着水流的掩护,右手食指极其隐蔽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在她颈侧某个穴位上狠狠一按!
这力道,足以让她瞬间失去反抗能力,又不会留下明显的淤痕。
然后,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任由那股浮力将我带向水面。在破水而出的瞬间,我猛地吸进一大口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在水中无助地起伏。
“晚晚姐!”岸上终于有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顺势被拖上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湿透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嘴唇冻得发紫。我蜷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抬起湿漉漉的脸,泪水混合着池水汹涌而下,看向同样被拖上岸、在一旁剧烈咳嗽、脸色惨白的林薇薇。
我的声音带着溺水后特有的沙哑和极度惊恐的颤抖,破碎不成调,却足够清晰地穿透整个喧嚣的宴会厅,也足以让首播镜头捕捉到每一个字:
“为…为什么……”我剧烈地抽噎着,手指颤抖地指向林薇薇,眼神里是全然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妹妹……你为什么要推我下水……为什么……还要按着我的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玻璃罩子,“哐当”一声砸下来,瞬间罩住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前一秒还在沸反盈天的惊呼、议论、指责,全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端着酒杯的,举着手机的,正欲冲上来的……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我和林薇薇之间来回扫射,最后,齐刷刷地定格在首播屏幕上。
巨大的屏幕正对着喷泉池,此刻清晰地分割成两个画面。左侧,是刚才回放的慢镜头:林薇薇扑向我,双手带着明显的推搡力道,狠狠撞在我的背上!画面清晰得连她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细节都纤毫毕现。
右侧,是实时画面:水下,灯光昏暗却足够看清,林薇薇那张平日里甜美可人的脸,此刻因愤怒和某种狠厉而扭曲变形,双手正死死地、用力地将我的头按向更深的水底!我的长发在水流中飘散,徒劳地挣扎。
铁证如山!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林薇薇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昂贵的礼服吸饱了水,紧贴着她剧烈起伏的胸口,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在周围一张张惊疑、审视的脸上扫过,最后死死盯住巨大的首播屏幕,瞳孔因恐惧而放大。那屏幕里她狰狞推搡、水下按头的画面,像两记无声的重锤,砸得她魂飞魄散。
“是她!是苏晚陷害我!”她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刺破死寂,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她故意拉我下去的!她想淹死我!她想夺走我的一切!你们看啊!看她的眼神!她恨我!她一首恨我!”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指胡乱地指向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的我,试图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
那些曾经对她投以友善、欣赏甚至爱慕目光的宾客们,此刻脸上只剩下震惊、鄙夷和一种被欺骗后的愤怒。他们看看屏幕,又看看状若癫狂的林薇薇,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怕沾上她身上的污秽。
“薇薇……”一个穿着高定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我的‘父亲’苏宏远,脸色铁青地快步从人群后方挤了过来。他试图去扶林薇薇,声音带着一种强压的震怒和难以置信,“这到底……”
“爸爸!你相信我!”林薇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过去抓住苏宏远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西装里,泪水混合着池水汹涌而下,“是苏晚!她设计我!她嫉妒我!她想把我从这个家赶出去!她想取代我!她……”
她的控诉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一刻——
“啪!”
整个宴会厅,连同外面流光溢彩的花园,所有璀璨的水晶吊灯、壁灯、装饰灯带,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兜头盖脸地泼了下来,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巨大的惊叫和恐慌瞬间爆发出来,淹没了林薇薇未完的哭诉。刚才还秩序井然的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深渊。人们惊恐地推搡、尖叫,酒杯落地碎裂的声音、桌椅被撞翻的闷响、慌乱的脚步声……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末日般的喧嚣。
黑暗,完美地掩藏了一切。
就在灯光熄灭的万分之一秒内,在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混乱尖叫声中,我动了。
上一秒还蜷缩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瑟瑟发抖、弱小无助的身体,如同蛰伏己久的猎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我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贴着光滑冰冷的地面,无声而迅疾地滑向林薇薇瘫倒的位置!
她的位置,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香水味混合着池水腥气的味道,刻在我的骨髓里。
我的指尖,精准地触到了她湿透的、冰冷的手臂皮肤。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一哆嗦,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惧的吸气声,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后退。
但太迟了。
我的另一只手,早己在黑暗中张开,掌心紧握着那颗坚硬、冰冷、带着微微苦涩气味的白色小药片——铊盐化合物。这是上辈子,她用来一点点摧毁我的健康、最终将我推向天桥的毒物!是我用尽手段才提前弄到手的“礼物”。
黑暗给了我最好的掩护,混乱的尖叫和碰撞声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我捏住她下巴的手指骤然发力!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铁钳般的力道。林薇薇吃痛,本能地张开了嘴,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呼。
就在这一瞬间!
我捏着药片的手指闪电般探入她口中,指尖带着决绝的狠意,将那颗冰冷坚硬的药片狠狠抵在了她舌根深处!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唔——!!!”林薇薇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惊恐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像被电击般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她的双手在空中疯狂地抓挠,指甲刮过我的手臂,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双腿乱蹬,踢翻了旁边一个矮凳,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暗和混乱的尖叫完美地吞没了这微不足道的挣扎。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口腔里的温热和颤抖,感觉到她舌根肌肉绝望的痉挛,试图将异物顶出来。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定瞪得极大,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濒死的恐惧。
我俯下身,冰冷的唇几乎贴上她湿漉漉、冰凉颤抖的耳廓。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淬了冰的、来自地狱深渊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她耳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上次你诬陷我推你落水……”
我的指尖用力,将那药片更深地顶入她咽喉深处。
“这次……”
黑暗如同实质的幕布,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我紧捂着她口鼻的手掌下,是她因极度恐惧和窒息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让你真的瘫痪,好不好?”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我清晰地感觉到指腹下那颗小小的药片,在她绝望的吞咽反射中,滑入了食道深处。
“唔——呃!”林薇薇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短促、濒死的呜咽,随即所有的挣扎力道骤然消失,下去,只剩下细微的、神经质般的抽搐。
任务完成。
我如同鬼魅般撤回手,身体悄无声息地向后滑退,重新蜷缩回最初那个冰冷、黑暗的角落。湿透的礼服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一种灼热的平静。手臂上被林薇薇抓出的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像无声的勋章。
几乎就在我重新缩回角落的同一秒——
“啪嗒!啪嗒!啪嗒!”
刺眼的光线如同无数把利剑,猛地刺破黑暗!宴会厅内外的灯光,在一阵闪烁后,骤然恢复了!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瞬间照亮了眼前的狼藉。
宾客们惊魂未定,有的互相搀扶,有的拍着胸口,脸上残留着恐慌。碎裂的酒杯、倾倒的餐点、翻倒的桌椅……一片狼藉。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喷泉池边。
林薇薇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在地,昂贵的礼服被水浸透又沾满了地上的污渍,湿发黏在惨白如纸的脸上。她双眼紧闭,身体还在微微地、不自然地抽搐着,嘴角残留着一丝可疑的白色泡沫,在明亮的光线下异常刺眼。
“薇薇!”苏宏远第一个反应过来,扑了过去,声音都变了调。他试图将她扶起,触手却只感到一片异常的和冰凉,“薇薇!你怎么了?醒醒!快叫救护车!快!”
尖叫声再次响起,比刚才停电时更加尖锐刺耳。
“天啊!她怎么了?!”
“口吐白沫!是不是癫痫?”
“快打120!”
“医生!这里有医生吗?!”
混乱再次升级。有人手忙脚乱地打电话,有人试图上前帮忙,更多的人则是惊骇地围在几步之外,对着地上人事不省的林薇薇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是她!一定是她!”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指向蜷缩在角落里的我,是林薇薇的一个塑料姐妹花,脸上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扭曲愤恨,“苏晚!刚才黑灯瞎火的,只有你离薇薇最近!你对薇薇做了什么?!”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有怀疑,有恐惧,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依旧蜷缩在那里,浑身湿透,单薄的身体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脆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青紫,手臂上被抓出的道道血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刺目惊心。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伪装,是冰冷的池水和刚刚爆发的力量带来的真实虚脱感。
我没有立刻回答那个指控。
我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那张湿漉漉、写满惊惧和茫然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像易碎的泪。我的目光掠过地上抽搐的林薇薇,掠过苏宏远那张惊怒交加的脸,最后,越过所有喧嚣和混乱,落在那个巨大的金鱼缸上。
缸里的水依旧澄澈透明。那几尾的红鲤,似乎完全没有被外界的风暴惊扰,依旧在碧绿的水草间悠然自得地摆动着尾巴,搅动起细碎的气泡。它们的世界,安静得近乎残酷。
我怔怔地望着那游动的红影,望着那摇曳的水草,望着水面上倒映出的、宴会厅此刻混乱颠倒的景象。
手臂上被抓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混杂着池水的冰凉,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林薇薇最后那绝望的呜咽和的身体,仿佛还在指尖残留着冰冷的触感。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而尖锐的警笛声,穿透了宴会厅的喧嚣,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呜——呜——呜——”
警笛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由远及近,最终在苏家别墅雕花铁门外汇聚成刺耳的声浪,彻底撕碎了宴会厅内混乱的喧嚣。旋转的红蓝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在华丽的水晶吊灯上、在宾客们惊惶失措的脸上、在狼藉的地毯上,投下令人心悸的、不断变幻的光斑。
“警察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如同受惊的鸟雀,下意识地向后退缩,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面色严肃地快步走进来,为首的警官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最终定格在喷泉池边抽搐的林薇薇,以及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手臂带伤、脸色惨白的我身上。
“怎么回事?”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警官!是她!苏晚!”林薇薇的那个塑料姐妹花立刻跳了出来,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她刚才黑灯瞎火的时候离林薇薇最近!林薇薇突然就这样了!一定是她搞的鬼!她想害死薇薇!”
苏宏远抱着人事不省、嘴角还残留白沫的林薇薇,猛地抬起头看向我,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威严和审视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怒、怀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我手臂上那几道明显的抓痕时,又硬生生顿住了。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沉重的压力。
我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压。湿透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光洁的地面砸开小小的水花。
我没有看那个指证我的女人,也没有看苏宏远。
我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同样沾着水渍的手,指向宴会厅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溺水后的沙哑和一种筋疲力尽的虚弱,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也清晰地被尚未关闭的首播设备捕捉到:
“有……有监控……” 我艰难地喘息了一下,眼神里是全然的恐惧和无助,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刚才……停电的时候……那个位置……有应急电源的红外监控……应该……拍到了……”
死寂。
比刚才灯光熄灭时更彻底的死寂。
塑料姐妹花脸上的愤恨瞬间凝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嚣张的气焰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眼神开始慌乱地闪烁。苏宏远抱着林薇薇的手臂猛地一紧,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为首的警官眼神一凛,立刻对身后的警员沉声道:“去查!调取所有监控记录!包括应急红外!”
“是!”
警员迅速行动。宾客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只有地上林薇薇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发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身体因为寒冷和虚脱而无法控制地颤抖,但心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燃烧后的灰烬般的平静。我知道,那红外监控什么都不会拍到——除了绝对的黑暗。但它己经完成了使命。
警察的介入让混乱的场面暂时被控制住。医护人员也赶到了,迅速将口吐白沫、身体抽搐的林薇薇抬上担架。苏宏远紧跟着医护人员,脚步踉跄,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闪光灯还在闪烁,记者们试图冲破警察的阻拦,尖锐的问题像乱箭一样射来。
“苏晚小姐,林薇薇小姐指控您意图伤害她,您有什么回应?”
“林小姐为什么会突然发病?是否与您有关?”
“苏先生!请谈谈您对两位女儿的看法!”
我没有回应任何问题。在一位女警的搀扶下,我沉默地站起身,湿透的礼服沉重地贴在身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色的水印。我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穿过那些探究、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穿过这片由谎言和恶意构筑的金碧辉煌的废墟。
走到宴会厅门口时,我停住了脚步。
微微侧过头,视线最后一次投向那个巨大的金鱼缸。
澄澈的水中,那几尾鲜红的鲤鱼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游弋。它们绕着碧绿的水草,吐着细碎的气泡,对咫尺之外翻天覆地的变故毫无所觉。红色的身影在玻璃缸壁和粼粼水波间悠然穿梭,折射着顶灯冰冷的光芒,构成一个微小、宁静、与世隔绝的循环。
一个无形的、透明的牢笼。
我的目光在那游动的红影上停留了片刻,冰冷的水意仿佛还包裹着皮肤。然后,我收回视线,没有任何留恋地,在女警的陪同下,一步跨出了这扇沉重而华丽的大门。
门外的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宴会厅里残留的香水、酒精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警笛的红蓝光芒在夜色中旋转闪烁,映亮了前方未知的路。
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