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县的新政进行得如火如荼,咸阳城的技术院和编纂处,也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这一日,编纂处内,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公孙丽召集了医学组的所有成员,其中也包括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民间老郎中。
她将一份刚刚誊写好的竹简,分发给众人。
这份竹简的标题,足以让任何一个秦朝人,都感到惊世骇俗——
《大秦妇产科护理及婴幼儿保健条例(草案)》。
“诸位先生。”公孙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而有力。
“自我大秦一统以来,国力日盛。然,据户籍粗略估算,我大秦女子,因生育而亡者,十中有一;新生之婴孩,未及周岁而夭折者,十中更有二三。此诚为国之大殇!”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是医者,对此等惨状,见得比任何人都多。
“究其原因,非因病,而因无知。”公孙丽继续道。
“接生之法,多为家传,秽洁不分,操作粗暴,极易引发产褥之热;婴孩之护,或包裹过紧,或喂食不当,或遇小病便以之虎狼药治之,反受其害。”
“故,丽不才,综合林太傅所授微生物防疫之学,及家传之经验,并请教诸位前辈,草拟此条例。旨在建立一套标准、洁净、安全的妇婴护理之法,以期能降低产妇与婴孩之殇亡,为我大秦,保全更多的人口。”
众人纷纷拿起竹简,仔细看了起来。
里面详细地规定了:
接生之前的环境消毒、器械煮沸、助产士的双手清洁方法(用皂角和烈酒);
不同产程的应对策略;产后止血和预防感染的措施;
新生儿的脐带处理、保暖、以及母乳喂养的重要性……
每一条,都写得极其详尽,且有理论支撑。
这些知识,对于在场的医者来说,是颠覆性的,却又让他们感觉豁然开朗,解决了许多他们行医多年,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困惑。
“公孙先生……此法若能推行,实乃功在千秋啊!”一位老郎中激动地说道。
“是啊!仅接生前需以沸水煮器械这一条,便能救活不知多少产妇!”
众人纷纷赞同。
但随即,又有人提出了现实的问题:“先生此法虽好,但如何推行?天下之大,接生之事,多由老妇稳婆为之。她们识字者少,观念固化,岂会听从我们这一纸空文?”
这个问题,首指核心。
公孙丽显然也早己想过,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提议。
“所以,丽今日请诸位来,除了商议此条例,更有一事相求。”
她站起身,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丽,恳请诸位,能联名上书长公子与林太傅。请奏朝廷,于咸阳,开办一所大秦女学!”
“女学?!”
这两个字,如同一颗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开办学堂,教导女子?
这……这简首是闻所未闻之事!
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
读书识字,那是男人的事。
“公孙先生,你……你这是何意?”有人不解地问。
“我意,在于培养专业的女医官!”公孙丽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所女学,不教诗书,不教礼仪。只教三样东西。”
“第一,基础的读写算术,让她们能看懂医书和条例。”
“第二,便是我们这部《妇婴保健条例》,让她们系统地学习专业的接生和护理知识。”
“第三,教她们辨识基础的草药,学习简单的包扎、止血之术,以及如何应对常见的妇科、儿科疾病。”
“我们从天下各郡县,挑选聪慧、有善心的年轻女子,或是本就有经验的稳婆,集中到咸阳进行培训。学成之后,授予她们女医官的身份,再派回各自的家乡。由官府给予一定的俸禄,专门负责当地的妇婴保健事宜。”
公孙丽的构想,完整而清晰。
她要做的,不是培养一群能吟诗作对的贵族小姐,而是要为大秦,培养出成千上万名深入基层的、专业的妇幼保健医生!
这是一个何等宏大,又何等慈悲的计划!
在场的所有医者,都被她的这个构想,深深地打动了。
他们知道,这才是真正能将那部条例,落到实处的唯一方法。
“我……我同意!”最先开口的,还是那位老郎中,他激动地站起身。
“老夫行医五十年,见过的悲剧,太多了!若真能办成女学,培养女医官,老夫,愿意义务去女学授课,将我这一身骨科接生之术,倾囊相授!”
“我也同意!”
“算我一个!”
一时间,群情响应。
医者仁心,在这一刻,超越了世俗的偏见。
当这份由数十名医者联名签署的请办女学书,送到林晚的案头时,他几乎是拍案叫绝。
“好!好一个公孙丽!真是女中豪杰!”
林晚激动地在室内踱步。
他当初选择公孙丽主笔医学卷,只是看中了她的医术和见识。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举一反三,主动提出了一个连他都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的、体系化的解决方案。
这种主动性、创造性和敢为天下先的魄力,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他立刻将此事,连同那份《妇婴保健条例》,以加急文书的形式,送往上林县,交予扶苏。
他知道,扶苏看到这份文书时,会是何等的惊喜。
他也知道,这份文书,将会给扶苏和公孙丽之间那本就微妙的关系,再添上一把最炙热的火。
一个在前方,为帝国开疆拓土,推行新政。
一个在后方,为帝国保育人口,开启民智。
他们两人,正在以一种最完美的方式,并肩而行。
这样的两个人,若不能走到一起,那真是天理难容了。
林晚心中,美滋滋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