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咸阳城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市井之间,那几首捧杀扶苏的童谣,依旧在流传。
但与此同时,一股新的舆论风暴,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全城。
主角,依然是扶苏。
但故事,却换了截然不同的版本。
“听说了吗?长公子把自己关在宫里好几天,茶饭不思,就为了给陛下磨一片什么放大镜!”
“何止啊!我二舅的表哥在将作监当差,亲眼看见长公子跑到骊山皇陵去了!”
“去皇陵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听说是看到那些修陵的徭役太辛苦,于心不忍,当场就流泪了。还说,这是为父皇修万年之所,绝不能让民夫受苦。他亲自下场,跟工匠一起研究怎么改良那运土的滑轮车呢!”
“我的天!长公子真是仁孝无双啊!”
“可不是嘛!我听说,昨天他又献上了一个什么暖炕的设计图,说要让陛下的章台宫,冬天也温暖如春。你们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孝顺的儿子!”
这些故事,被编得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感人至深。通过王福控制的渠道,以及一些对扶苏心怀好感的官员、百姓的自发传播,很快就覆盖了之前童谣造成的影响。
舆论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之前那句“咸阳日日盼新皇”,在这些新的孝行故事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和恶毒。
“盼新皇?我看说这话的人,是没安好心!长公子如此纯孝,怎么会想让陛下早点……”
“就是!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嫉妒长公子,故意造谣,想离间陛下父子!”
“没错!手段太下作了!”
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
一个功高盖主、野心勃勃的储君,和一个一心为父、仁孝无双的储君,他们更愿意相信哪一个?
答案不言而喻。
赵高的捧杀之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解、被反噬。
咸阳宫,章台宫内。
嬴政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两拨不同的汇报。
一拨,是黑冰台的密探,汇报着城中流传的各种童谣和诗句,其中自然包括了那几首最恶毒的。
另一拨,是宫中的宦官,汇报着扶苏这几日的动向。
“……长公子昨日在骊山,与工匠同食,改进了绞盘辘轳,使运石效率提升三成,徭役皆称颂公子仁德。”
“……长公子今日清晨,献上琉璃镜一枚,言此物可聚光,亦可使小物清晰,请陛下批阅奏章时用之,以防目劳。”
“……方才,长公子又遣人送来一碗他亲手为您熬制的羹汤,说有安神之效,请陛下务必趁热用之。”
嬴政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人。
他拿起案头那枚用锦盒装着的放大镜。
那是一块被打磨得晶莹剔透的水晶,镶嵌在精致的青铜把手里。
他试着将它放到一份竹简之上,原本细小的篆字,果然变得清晰可见。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身为帝王,他生性多疑。
当他第一次听到“咸阳日日盼新皇”这句童谣时,心中的杀机,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这样的流言。
但紧接着,扶苏这一连串的组合拳,却又像是一股暖流,精准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猜忌和怒火。
去皇陵尽孝,为徭役减负,这是仁。
献上放大镜,改良取暖法,这是孝。
一个既仁且孝,时时刻刻将父亲的安康冷暖放在心上,甚至不惜放下功高盖世的声望去避嫌的儿子……他真的会是那个盼着自己早死的野心家吗?
嬴政不是傻子。
他当然知道,这背后,必然有林晚的指点。
这一套应对,太过精妙,太过完美,完美得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但是,那又如何?
他拿起放大镜,看着那些清晰的字迹,眼中的疲惫,似乎真的减轻了许多。
他端起那碗羹汤,闻着那温润的香气,心中的烦躁,也似乎平息了不少。
真假,有时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扶苏做出了一个让他最满意、最舒服的姿态。
这就够了。
“王福。”嬴政唤道。
“老奴在。”王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
“去告诉扶苏。”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就说,他的孝心,朕收到了。这琉璃镜,甚好。这羹汤,也甚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告诉他,骊山工程,事关国体,让他不必事事亲为。他的才华,应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朕……信得过他。”
“诺!”
王福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他知道,这场由赵高挑起的、致命的信任危机,被彻底化解了。
而且,经过这一次的风波,始皇帝对扶苏的信任,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深厚了。
因为,扶苏不仅证明了他的才,更证明了他的德与孝。
一个有才、有德、又懂得避嫌和孝顺的继承人,对于晚年的嬴政来说,简首是完美的。
王福躬身退出大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知道,赵高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而且,这块铁板,比他想象的,要硬得多,也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