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咸阳城南,渭水河畔,旌旗招展,车马如龙。
嬴政的銮驾,在禁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抵达了技术院。随行的,是丞相李斯、御史大夫冯去疾,以及九卿重臣、博士宫诸位博士等近百名帝国核心官员。
这几乎是自大朝会之外,大秦最高层的一次最齐整的集体亮相。
技术院内外,早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匠师和学生,都换上了崭新的工服,紧张而又自豪地列队等候。
当看到始皇帝那威严的身影,从金色的车辇上走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山呼万岁。
“平身。”
嬴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环视着这个既充满了秩序感,又洋溢着蓬勃生机的院落,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华而不实的陈设上停留,而是落在了那些晾晒在架子上的图纸,那些堆放整齐的物料,以及那些匠人和学生眼中独特的神采上。
那是一种专注于事业,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光芒。
“林晚,扶苏。”嬴政唤道。
“臣(儿臣)在。”林晚和扶苏立刻上前。
“带路吧。”嬴政言简意赅。
在林晚和扶苏的引领下,嬴政和百官,穿过院落,来到了河畔的工坊前。
当他们看到那座巨大的水车,以及工坊内那尊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水力锻锤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李斯,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撼。
而淳于越等一众儒家博士,则是面露不屑,低声议论。
“奇技淫巧,耗费国帑,竟至于斯!”
“此等巨物,有何用处?不过是博君一笑的玩物罢了。”
他们的声音虽低,但又如何能逃过嬴政的耳朵。
他没有作声,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开始吧。”嬴政对林晚说道。
“诺!”
随着一声令下,水闸开启,水流冲击着水车,整个水力锻-锤,开始运转起来。
“轰!”
第一声巨响传来,百官之中,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淳于越更是被震得耳中嗡鸣,脸色发白,抚着胸口道:“有伤斯文!有伤斯文!”
但嬴政,却双眼放光,大步走上前,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烧红的铁锭,在一次又一次的重锤之下,迅速变形、延展。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与效率的美感。
一块原本需要数个时辰才能锻打好的铁料,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一块质地精良的犁铧雏形。
当那块还冒着热气的犁铧,被铁钳夹着,放入冷水中,“嗤啦”一声,激起大片白雾时,所有的质疑声,都消失了。
工坊内外,只剩下水车转动的哗哗声,和锻锤富有节奏的轰鸣。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撼了。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力学原理,但他们都看得懂,这台机器的效率,是何等的恐怖!
李斯的眼中,闪烁着精光。
他想到的,是这台机器能为帝国带来多大的利益。
农具、兵器、甲胄……源源不断的产出,将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冯去疾等一众务实官员,也是面露喜色,交头接耳,不住点头。
唯有淳于越等人,脸色变得铁青。
他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贬低的话,在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嬴政转过身,目光如电,缓缓扫过百官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淳于越身上。
“淳于博士。”嬴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以为,此物如何啊?”
淳于越身子一颤,硬着头皮出列,拱手道:“回……回陛下。此物……虽巧,然……然此乃工匠之事,非君子所为。君子当修德行,行教化,以仁义治天下,而非……非沉迷于此等器物之利。”
“哦?”嬴政冷笑一声。
“你的意思是,让百姓有更锋利的犁去耕田,让将士有更坚固的甲去护身,反而是错的?只有让你们抱着几卷竹简,空谈仁义道德,才是治国正道?”
“臣……臣不敢!”淳于越吓得跪倒在地。
“你敢!”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震怒。
“朕看你敢得很!尔等儒生,食君之禄,却不思为国分忧。平日里,只会高谈阔论,非议朝政。如今,林太傅与太子扶苏,为国兴利,为民造福,你们却百般阻挠,视之为洪水猛兽!朕且问你,你的仁义,能填饱百姓的肚子吗?你的德行,能抵挡匈奴的铁骑吗?”
一番话,问得淳于越面如死灰,汗如雨下,伏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场的其他儒生,也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嬴政不再理他,大步走到林晚和扶苏面前,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亲手拿起那块刚刚锻造好的犁铧,入手沉重,质地坚密。
他高高举起犁铧,对着百官,朗声宣布:
“今日,朕要告诉你们所有人!技术院所行,乃是强国富民之大道!林太傅之学,乃是经世致用之实学!此水力锻锤,只是一个开始。从今往后,凡能为我大秦,造出此等利器者,不论出身,不论过往,朕,皆以军功论处,封侯拜将,亦无不可!”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尤其是技术院的那些匠师们,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他们这些被视为下九流的工匠,第一次,得到了帝国最高统治者如此明确、如此崇高的肯定!
嬴政的这番话,不仅仅是对水力锻锤的盛赞,更是一次政治宣言。
他以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为新学和技术,彻底正名!
扶苏看着父皇那伟岸的背影,看着百官那敬畏的神情,心中豪情万丈。
他知道,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敢公然质疑技术院的价值。
一条通往工业强国的康庄大道,己经在始皇帝的亲自铺垫下,彻底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