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将至，相府笼罩在沉沉的暮色里。后厨院西厢耳房的窗棂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像沉在墨海中的孤星，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地亮着。里面没有锅勺碰撞的声响，只有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间或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陆行知坐在冰冷的灶台前，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苍白的额角。他面前简陋的木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十碟糕点。没有甜腻的糖霜，没有浓烈的香气，只有一片近乎肃杀的“清心寡欲”。
竹荪素糕： 灰白色的糕体，能看到细碎的深色竹荪颗粒，散发着雨后竹林般的微腥清气。
茯苓薏米糕：浅褐色，质地紧实，带着药铺特有的微苦土腥。
葛根凉糕：半透明，冰凉滑腻，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
莲子芯冻：晶莹剔透的冻状，包裹着翠绿微苦的莲子芯。
石斛玉露糕：浅碧色，润泽，入口微粘，带着石斛特有的胶质感和淡淡的草腥。
……
其余几碟，也都是用诸如金银花、夏枯草、荷叶、苦丁茶等寒凉清苦之物制成，或蒸或冻，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绝无半分油腥甜腻，只余下草木本源的清、苦、涩、凉。
他的手指搭在案沿，指尖微微颤抖，手背上几道被碎瓷划破的伤口己经凝结成暗红的细线。胃里翻搅着灼烧般的空痛，每一次细微的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刺痛，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砸在粗布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烛火跳跃，将他伏案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只疲惫不堪、却仍被无形丝线吊着的木偶。十碟“清心寡欲”的糕点，如同十座冰冷的墓碑，无声地宣告着这场试探的残酷。
与此同时，漱玉阁内却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林婉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窄袖素色劲装，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项。她正仔细地检查着一个藤编药篓，里面己经放好了小巧的药锄、几把不同规格的银质小刀、几个特制的玉瓶、还有几包常用的解毒草药。白芷在一旁，紧张地捧着一件轻薄的披风。
“小姐，天都黑了，您真要去西山坳？那地方偏僻，听说还有毒蛇出没……”白芷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要不…等明日天亮，多带几个人再去？”
“等不及了。”林婉的声音清冷而坚决，她拿起一个装着深紫色粉末的小瓷瓶，在指尖捻了捻，“‘碧磷青’只在子夜前后开花，花露是解‘赤练霜’剧毒的必需引子。赵老将军府上那位小公子的毒，拖不到明天。” 她将小瓷瓶小心地放入药篓夹层，动作沉稳，“放心，我认得路，也备足了驱蛇避瘴的药。你留在府里，任何人问起，就说我歇下了。”
“可是小姐……”白芷还想再劝。
“没有可是。”林婉打断她，拿起药篓背上，眼神锐利，“看好这里。尤其是…西厢耳房那边。” 她最后几个字压得很低，带着冰冷的余韵。
白芷看着小姐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得咽下担忧，默默将披风递上：“小姐千万小心。”
林婉系好披风，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灵猫，悄无声息地穿过相府的重重院落，避开巡夜的侍卫，从一处偏僻的角门闪身而出，没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浓密的树冠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月之光，只有林婉手中一盏特制的、光线微弱却能照清脚下尺许的琉璃风灯，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摇曳，如同鬼火。
空气中弥漫着腐叶、湿土和草木的浓郁气息，间或夹杂着不知名夜枭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林婉步履轻捷，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西周的草丛和岩缝。她对危险有着近乎野兽般的首觉。
终于，在转过一处陡峭的山崖后，一片隐蔽的、背阴的洼地出现在眼前。洼地中央，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茎秆细长，顶端盛开着几朵碗口大小、花瓣细长如爪、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奇花——正是“碧磷青”！
林婉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洼地边缘湿滑茂密的蕨类植物，靠近那几株散发着又危险气息的奇花。就在她全神贯注，取出特制的玉瓶，准备采集花瓣上凝结的、如同露珠般晶莹剔透的花露时——
“嘶嘶……”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从她脚边尺许外的岩石缝隙中传来！
林婉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低头，琉璃风灯微弱的光线下，一条通体赤红、唯有三角蛇头上两点碧绿幽光如同鬼火的毒蛇，正从石缝中探出半截身子，冰冷嗜血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她的脚踝上！蛇信吞吐，发出致命的“嘶嘶”声。
赤练蛇！剧毒“赤练霜”的源头！
林婉瞳孔骤缩！大脑在瞬间空白后，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她猛地向侧面扑倒！
“咻——！”
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一道赤红的闪电撕裂了黑暗！毒蛇的扑击快如鬼魅！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林婉喉间溢出。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蛇吻还是擦过了她的小腿外侧！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
赤练蛇一击不中，迅速缩回石缝，消失不见。
林婉跌坐在冰冷的湿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她立刻低头查看伤口，借着风灯微弱的光，只见小腿外侧被蛇牙划开了两道细小的口子，伤口周围迅速泛起一片不祥的、带着灼烧感的赤红色，并开始微微！更糟糕的是，一丝麻痹感正顺着伤口向上蔓延！
赤练霜！毒性发作极快！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她迅速从药篓中抽出特制的银质小刀，在伤口上方三寸处，用备好的布条死死扎紧！阻止毒血快速回流。接着，她毫不犹豫地用小刀在伤口上划开一个浅浅的十字，用力挤压！黑色的毒血混着组织液涌出，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但这样还不够！赤练霜的毒猛烈异常，单靠放血和普通解毒药难以压制！她需要碧磷青的花露！
林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采集近在咫尺的花露。然而，腿上的麻痹感越来越强，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发黑，金星乱冒，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再次跌坐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该死！毒性比她预想的更快！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但身体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她摸索着药篓，想找出备用的解毒丸，手指却因为麻痹和眩晕而不听使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