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风沙似乎小了些。
林婉在白芷的搀扶下,靠坐在土墙边,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但高烧似乎退下去了一些,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只是那清明中,沉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化不开的寒意。她的左臂被布条层层包裹,固定着,依旧隐隐作痛,但那种致命的灼烧蔓延感消失了。
几个昨夜目睹了她自剜疗毒全过程的流民,畏畏缩缩地围在不远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那个被她第一个救治、剜除腐肉的中年汉子,挣扎着端来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里面是浑浊的、烧开的雪水。
“沈…沈神医…喝…喝水…”汉子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眼神却无比真诚。
林婉没有拒绝,用右手接过,小口啜饮着。冰凉的雪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流民窟清晨的死寂!
尘土飞扬中,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赫然是沙州县衙的衙役!为首一人,竟是林民臣身边最得力的老捕头周正!他勒住马缰,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如同地狱的景象,最终落在土墙下那个单薄染血的身影上。
“沈姑娘!”周正翻身下马,大步走到近前,看到林婉惨烈的模样和手臂上厚厚的、渗着血的包扎,饶是见惯风浪的老捕头,眼中也闪过一丝骇然和痛惜,“大人命我等前来接应姑娘!并彻查此疫源头!”
他身后,几个衙役迅速下马,开始驱散围观的流民,并试图维持秩序。
“源头?”林婉放下陶碗,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昨夜那场生死边缘的搏杀,不仅剜去了她手臂上的腐肉,似乎也剜去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首刺周正:“周捕头,你们来得正好。”
她伸出右手指向流民窟西侧那片更荒凉、更靠近戈壁的方向:“劳烦周捕头,立刻带人去那边看看!尤其是…靠近赵家废弃矿洞的方向!看看那里的水源,看看那里的土地!”
周正神色一凛:“姑娘的意思是…?”
“血败疔!”林婉斩钉截铁,字字冰冷,“此毒非天灾,乃人祸!多因长期接触秽毒之物,或误食毒水引发!流民窟众人,日常饮水取自何处?是否有人曾在赵家矿上做过工,接触过矿洞深处那些废弃的、可能含有剧毒矿渣的积水?!”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昨夜那个被她救下的中年汉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恐惧和愤怒!他挣扎着,指着自己身上包扎的疮口,又指向西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因虚弱和激动而无法成言!他猛地撕开自己破烂的衣襟,露出胸膛上一片溃烂的旧伤疤——那形状,分明是常年接触某种腐蚀性液体留下的痕迹!
“矿…矿洞…水…黑水…喝了…肚子疼…”旁边一个稍微清醒些的老流民,惊恐地指着西面,断断续续地嘶喊着,“赵…赵家的矿…有毒…水…有毒啊!”
线索瞬间串联!周正脸色剧变,猛地挥手:“快!跟我去西边矿洞!封锁水源!仔细搜查!”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冲向林婉所指的方向。流民窟里幸存的百姓,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爆发出巨大的愤怒和悲鸣!
“是赵家!是赵德旺那个天杀的!”
“他矿洞里的毒水渗出来了!流进我们喝水的沟里了!”
“他害死了这么多人!他要偿命!”
“沈神医!是沈神医查出来的!是她救了我们啊!”
愤怒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恐惧和猜疑!无数道感激、愧疚、愤怒的目光,聚焦在土墙下那个染血的素衣女子身上。
林婉在白芷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晨曦的微光艰难地穿透沙州上空厚重的尘霾,落在她苍白染血的脸上,勾勒出异常清晰而冷硬的轮廓。她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看着周正带人离去的方向,看着自己那包裹着厚厚布条、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臂。
她缓缓抬起右手,不是安抚,而是指向沙州城赵府的方向。那只手,纤细、苍白,沾染着血污和泥土,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剜除腐肉时留下的黑渍。它曾经抚琴作画,如今却沾满污秽与血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风沙、首抵人心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响彻在这片刚刚挣脱死亡阴影的土地上:
“诸位的冤屈,我林婉记下了。”
“赵德旺欠下的血债,我林婉,会一笔一笔,亲手讨回来!”
“今日剜肉之痛,他日,必让他赵家满门,百倍偿还!”
字字如冰锥,淬着剧毒,狠狠钉入这片被风沙磨砺的土地!也钉入了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心中!
素手染血,寒梅淬毒。她心中的最后一丝柔软,连同那块剜去的腐肉一起,彻底埋葬在了这片流民窟的污秽之中。剩下的,只有冰冷坚硬的复仇之刃,锋芒初露,裂冰断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