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整整一夜。
冰蓝的寒光与青黑的死煞在陈屿的胸口无声厮杀,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油灯的火苗早己熄灭,只余下冰冷的月光和晨曦的微光从破败的窗棂缝隙艰难透入,在弥漫的寒气中投下惨淡的光斑。
陈守田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粗糙的土墙,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草堆上的儿子。他的右手至小臂,依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霜,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带来阵阵麻木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王老栓夫妇蜷缩在角落,相互依偎着取暖,眼中充满了疲惫和惊惧。门口,赵二狗等人早己熬不住,不知何时溜走了,只剩下老村长陈德厚,如同泥塑般伫立在门边,浑浊的眼睛同样死死盯着陈屿胸口的战场,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刀刻。
角落里,那个枯槁的身影蜷缩在破麻布里,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如同潜伏的夜枭,沉默地注视着一切。他的呼吸微弱而悠长,仿佛与这柴房内的冰冷融为一体。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惨淡的鱼肚白,柴房内的寒气终于开始缓缓消退。那彻骨的冰冷不再如刀锋般刺人,只是带着一种深秋般的萧瑟。
陈屿胸口那惊心动魄的搏杀,也渐渐平息。
青黑色的脉络如同被冻僵的毒蛇,在冰蓝色纹路的步步紧逼下,不甘地收缩、退缩。最终,被死死地压制在膻中、巨阙、心脉交汇三处针孔周围三寸之内!那三根玄阴冰魄针,如同三颗冰冷的天钉,深深地楔入血肉之中。针尾那些繁复的符文,此刻流转着稳定而内敛的幽蓝光泽,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针孔下蠢蠢欲动的青黑死煞。
“呼……”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呼气声,从陈屿口中逸出。他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惨白的脸上虽然依旧毫无血色,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浓郁死气,却被驱散了大半。只是,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静静地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代价,触目惊心。
身下垫着的麦草,早己被不断涌出的粘稠黑血浸透、板结,散发着浓烈的腥气和阴寒。他的皮肤上,除了焦黑的灼伤和撕裂的伤口,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混杂着血污和冰屑的黑霜。整个人像是从血池和冰窟里同时捞出来,凄惨到了极点。
“锁…锁住了…”角落里,那枯槁的身影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干涩,仿佛砂砾在摩擦,“玄阴冰魄针…封煞…暂时…成了…”
柴房内凝固的空气似乎被这声音打破。陈守田猛地回过神,连滚爬爬地扑到儿子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陈屿的鼻息。感受到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热气流时,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农,再也忍不住,压抑了一夜的恐惧和绝望化作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活了…我儿…还活着…”他哽咽着,声音嘶哑破碎。
王老栓夫妇也激动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村长陈德厚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紧锁的眉头却没有丝毫舒展。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角落里那个枯槁的身影。
“暂时?”老村长的声音异常干涩,带着一种压抑的凝重,“你说暂时锁住了?什么意思?”
枯槁身影在破麻布下微微动了一下,深陷的眼窝转向老村长,幽深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玄阴冰魄针,至阴至寒,专克邪煞阴秽。用它封堵死煞,如同以寒冰冻住毒蛇,只能困其一时。”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针力耗尽,或他自身生机彻底枯竭无法维持针阵平衡之时,便是死煞反噬之刻。那时,冰魄针崩碎,死煞爆发,侵蚀心脉,神仙难救。他…也必成只知杀戮的尸魔。”
“尸魔?!”王老栓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的庆幸瞬间化为惊恐。
陈守田脸上的泪水也僵住了,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那…那怎么办?不能拔针?有没有别的办法?需要什么药?我去找!倾家荡产我也去找!”
“药?”枯槁身影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夜枭般的嗤笑,带着浓浓的讽刺,“凡俗药物,能治旱魃死煞蚀心之伤?能拔除这深入骨髓神魂的阴毒?除非…有至阳至圣的天地灵物,或玄门正宗大能,不惜耗费本源真元,为他洗经伐髓,重塑心脉根基!”
他每说一个字,柴房内的温度似乎就降低一分。至阳至圣的天地灵物?玄门正宗大能?这些词汇,对于青石村的村民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比河床里那恐怖的旱魃尸王更加遥不可及!
陈守田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王老栓夫妇也面面相觑,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恐惧。
老村长陈德厚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枯槁身影,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审视,有疑虑,更有一丝深藏的惊惧。这个突然醒来、神秘莫测的“活死人”,对玄门秘辛、奇异步针的了解,远超常人!
“你,究竟是谁?”老村长的声音低沉而锐利,带着不容回避的质问,“为何认得这针?又为何知晓玄素一脉?”
枯槁身影沉默了片刻,破麻布下似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他没有首接回答,只是缓缓道:“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他体内的死煞,如同悬顶之剑。冰魄针封煞,最多…七日。”
“七日?!”陈守田失声叫道,如同被判了死刑。
“七日…”老村长重复了一遍,脸色更加难看。他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破旧的衣襟,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氛中——
“吱呀!”
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惨白的晨曦光线瞬间涌入,刺得屋内众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门口,站着的正是去而复返的老村长陈德厚!他显然是一路疾跑而来,胸口剧烈起伏,花白的头发被晨露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他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轻松,只有一种近乎死灰的凝重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本……书。
那书册不大,线装,封面是一种陈旧的、近乎焦黄的厚纸,边缘磨损得厉害,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用一种暗红近黑的颜料,描绘着一个极其扭曲、繁复、令人望之便觉头晕目眩的诡异符文!那符文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和不祥气息,与柴房内残留的死煞阴寒隐隐呼应!
老村长陈德厚站在门口,惨白的晨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扫过草堆上气息奄奄、被三根冰魄针钉住的陈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随即,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猛地钉在角落那个枯槁身影身上!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中那本封面绘着扭曲符文的焦黄书册上。
“这东西,”老村长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颤抖,“是祖训!是禁忌!不到村毁人亡的最后关头,绝不能碰!”
他猛地扬起手中的书册,那封面上的扭曲符文在晨光中仿佛活了过来,透出令人心悸的邪异光泽。
“昨天晚上…祠堂…祠堂的祖宗牌位…自己掉下来了!”老村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惧,“我…我按祖上传下的法子,撬开了供桌下第三块青砖…就…就找到了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书册重重地摔在陈守田面前的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你们自己看!”老村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充满了绝望的愤怒,“上面…上面说…说我们青石村…世世代代守在这里…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风水!是为了…是为了守着村子底下…压着的那个…那个比旱魃还要邪门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
“那个东西…它的名字…叫‘九幽地肺’!”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村长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猛地炸响一声闷雷!惨白的晨光瞬间被翻滚的铅云吞没!一股远比旱魃死煞更加深沉、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绝望的阴寒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无声无息地从大地深处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青石村!
柴房内,那三根钉在陈屿胸口的玄阴冰魄针,针尾的幽蓝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感应到了那来自地底深处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威胁!